夜风带着血腥味,吹得火把猎猎作响。
陈默目光犹如鹰隼,死死盯在叶归尘身上。
叶归尘没有半分慌乱,只是喘息稍定,便抱拳躬身道:“回都头,小子这点力气,并非一日之功。”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言语:“小子祖上曾得过一套残缺的养身功法,只是法门粗陋,需得以大量肉食滋补,辅以极重的劳作才能见效。先前在家中,食不果腹,自然练不出什么名堂。入伍之后,蒙都头照拂,顿顿能吃饱饭,又每日搬运粮草,不想歪打正着,竟将这股子蛮力给激发了出来。”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力量的来源,又将功劳不着痕迹地推给了军中伙食和陈默的“照拂”。
陈默眯着眼,围着叶归尘走了两圈。
他戎马半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天生神力的壮汉也有,但绝没有哪个像叶归尘这样,身形看着并不魁梧,爆发出的力量却如此骇人。
“家传功法?”陈默的语气玩味,“你小子,身上的秘密可不少。”
叶归尘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坦然:“都头明鉴,小子不过一介流民,能有什么秘密。若都头不信,小子也无话可说。”
看着叶归尘那不卑不亢的模样,陈默沉默了半晌,最终摆了摆手,眼中锐气渐渐收敛,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罢了,管你是什么来路。只要你一心为我大宋效力,老哥我就认你这个兵。”
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过,你这身本事,往后莫要轻易显露。这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活下来,比什么都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懂吗?”
“小子明白,多谢都头提点。”叶归尘心中一暖,知道陈默这是在真心告诫自己。
经此一夜,再无人敢小觑后勤都的兵。
大军又行数日,终于抵达环州前线大营。
还未入营,一股萧杀气息便扑面而来。
营地里,随处可见缠着带血麻布的伤兵,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血腥和汗水混合的古怪味道。
这与出发时的常州大营,简直是两个世界。
陈默很快便与此处的将官交接完毕。
随后他将叶归尘等几个心腹叫到一旁,脸色阴沉,低声道:“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糟。西夏的主力,把章楶经略使的大军死死钉在了环州城下八处要塞里,现在如包饺子一般。我们的补给线时断时续,全靠小股部队拼死冲杀才能送进些许粮草。再这么下去,不出半月,前线就要断粮了!”
众人闻言,皆是心头一沉。
断粮,对于被围困的大军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接下来的几日,叶归尘跟随陈默,负责调度从后方运来的粮草军械。
一日,陈默吩咐叶归尘给中军营帐送点吃食。
这等粗陋差事,本来找个小兵就办了,但他偏偏让叶归尘去做。
叶归尘心里门儿清,这是都头想让自己在军中露露脸呢!
其实陈默早看出叶归尘的才干,把他留在后勤都那可真是太屈才了,陈默早想将叶归尘送到宗和账下,但却一直没什么好机会。
不好好在叶归尘自己也争气,前次改造粮仓,没几天前还一人打死九个西夏斥候,现在宗和已经知道了他的大名。
叶归尘一进营帐,只见营帐正中摆着一具巨大的沙盘,环州周遭的地形地貌,山川河流,尽在其中。
几名将官们围着沙盘不停争论,思索着如何将粮草给章楶将军,却始终拿不出一个有效的破局之法。
叶归尘只是在搬运文书时,不经意地瞥了几眼。
然而,就是这几眼,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他的目力本就因身体强化而远胜常人,此刻凝神看去,沙盘上西夏大军的布局虽然看似天衣无缝,但在其包围圈的后方,一条被标为绝地的险恶峡谷,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峡谷名为“鹰愁涧”,两壁陡峭如削,中间仅有一线天光,寻常军队根本无法通行,因此也成了整个包围圈上最不被注意的一环。
可叶归尘前世到过此处旅游,知道只要穿过那条峡谷,后方便是一块儿巨大的空地。
眼下西夏兵号称三十万铁骑,每日粮草消耗必不在少数,后方一定有一个粮草大营,思来想去,也只有鹰愁涧背后那处地方。
他们认定了宋军不敢涉此天险,此处的防备,定然最为薄弱!
于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叶归尘的脑海中成型。
是夜,月黑风高。
叶归尘悄然找到陈默营帐。陈默正对着一盏油灯,看着地图唉声叹气。
“都头。”叶归尘压低了声音。
“什么事?”陈默抬头,见是他,有些意外。
“眼下咱们所有人都在想着怎么把粮草送给章将军,想必西夏军队也是这般考虑如何堵截我们运送粮草,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陈默听完眼前一亮。
对啊,既然敌人想断我们的粮草,那我们为何不先断了他们的粮草呢?
但过了一会热,陈默眉头一皱,道:“话虽如此,但眼下主力大军被困,咱们斥候有限,也无法探知西夏粮草屯在何处啊!”
叶归尘不再犹豫,走到沙盘前,伸出手指,径直点向了那条峡谷。
陈默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眉头紧锁:“鹰愁涧?那是死路。你想说什么?”
“不,那不是死路,那是生路!”叶归尘字字铿锵,“西夏人恃我军不敢过此天险,其后方粮草大营,十有八九便设在此处背后!”
“可是这只是你的猜测,你为何便如此断定鹰愁涧背后西夏粮草大营呢?”
叶归尘总不能说自己来自后世,曾在那儿旅游过。
但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都头,请看。”
叶归尘的手指再次落在了沙盘上,这一次,他不再是点,而是缓缓划动。
“西夏号称三十万铁骑,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何等天文数字?”
“如此巨量的物资,绝不可能随军携带,必然需要一个庞大、隐蔽且转运方便的后方基地。”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西夏大军的后方画了一个大圈。
“我们派出的斥候,不止一次尝试渗透其后方,可找到的,都只是些零散的小型补给点。真正的大营,始终不见踪影。”
“这说明什么?”
叶归尘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引人深思的节奏。
“说明他们的大营,藏在了一个我们斥候的思维盲区里,一个我们想当然认为绝不可能的地方。”
他抬起头,继续说道:“我这几日,除了调度军械,便是研究这份沙盘。我发现一个问题,西夏大军的布防,从正面看,密不透风,如同铁桶。但它的后方,所有防御力量的分布,都是围绕着几条主流的河谷与平坦通路展开的。”
“唯独鹰愁涧这个方向,几乎没有设防。”
“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们将正面摆得如此严实,恰恰是为了掩盖其后方的虚弱。他们笃定,我们被围困,只会想着如何从正面突围,或者如何将粮草从安全的路线送进来,绝不敢行此险招,深入绝地。”
陈默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叶归尘的分析,句句在理,完全符合兵法逻辑。
叶归尘见陈默仍有迟疑,继续道,“都头,围师必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行此险招,或有一线生机!”
“只要派一支精锐,效仿古之奇兵,百里奔袭,穿过鹰愁涧,直捣黄龙,焚其粮草!西夏大军不战自乱,环州之围,可迎刃而解!”
陈默听完,猛地站起身来。
“你……你疯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是绝地!是送死!我们是后勤都,不是神策军!”
“都头,置之死地而后生!”叶归尘的眼神亮得惊人,“如今这般温水煮青蛙,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此计虽险,却是唯一的机会!”
陈默在帐内来回踱步,呼吸变得粗重。
叶归尘的计划,是赌博。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似乎真的是死局之中的唯一解法。
良久,陈默猛地停下脚步。
“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一把抓住叶归尘的胳膊,“你跟我来,我们去见宗和大人!是死是活,就他娘的赌这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