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骨哨,其音尖锐,不似凡间之物,倒像是从九幽地府吹出,穿云裂石,在天山群峰间撞出层层叠叠的死寂回响。
哨音未绝,缥缈峰四面八方,无数股蛰伏已久的强横气息,悍然苏醒。
自山腰的琼楼玉宇,至雪谷的幽深洞府,乃至那冰湖千尺之下,凡臣服于天山童姥威权之下的三十六岛、七十二洞的奇人异士,邪魔外道,无不为之惊动。
“是尊主的‘九天十地追魂令’!”
“有逆贼强闯灵鹫宫!”
“护驾!速速护驾!”
霎时间,人影幢幢,怪啸连连,整座死寂雪山竟似一口烧沸的油锅,无数道身影挟风带雪,朝着冲突之地疾掠而来。
倒不是这群人多么的忠心,只不过都中了生死符,每个月都需要服食灵鹫宫的解药才可缓解。
万一去晚了,惹得童姥不开心,下个月可能真就要嗝屁了。
李秋水一张曾颠倒众生的玉容,此刻在面纱之下已然铁青。
她深知若是再耽搁片刻,待童姥座下那群牛鬼蛇神齐至,便是她这等已臻化境的宗师,亦不免要陷入蚁多咬死象的窘境。
何况,那个老而不死、练功练成了怪胎的师姐,随时都可能亲自出手!
她一双凤目怨毒地剜了一眼已在百丈开外的叶归尘,又瞥过地上灵鹫宫弟子的残尸,银牙暗咬,心中极是不甘。
“小畜生,且让你多活几日!”
“今日之赐,他日我李秋水必百倍奉还!”
话音未落,她已不恋战,身形一折,如一缕轻烟,竟是朝着与缥缈峰相反的方向飘然而去,欲先行脱身。
然而,她要走,叶归尘却偏不让她走得如此轻易!
“李秋水!”
叶归尘运聚【无相神功】,声音以“传音搜魂”之法送出,如洪钟大吕,在山谷间激荡不休。
前阵子李秋水拿传音搜魂对付他,经过无相神功的解析,叶归尘现在以基本可以粗略运用。
“你堂堂西夏太妃,追着我一个后生小子不放,岂不教江湖同道笑掉大牙?哦,倒是晚辈忘了,你这等人,心中何曾有过‘英雄好汉’四字?不过是个求爱不得、孤枕难眠的可怜妇人罢了!”
此言一出,不止李秋水身形一顿,便是那些重伤倒地的灵鹫宫弟子,亦骇得瞠目结舌。
这……这小子是真嫌自己命长么?
“小畜生,你再说一遍?”李秋水缓缓转过身,语调虽轻,其中森寒之意,却似要将周遭风雪都冻成冰棱。
李秋水对叶归尘能用传音搜魂见怪不怪了,此刻怒火全部集中在他的言语之上。
“难道晚辈说错了?”叶归尘仰天长笑,笑声中满讥刺,“你处心积虑,与师姐斗,与天命斗,从逍遥派的师妹熬成了西夏国的太妃,权势熏天,威加海内!可到头来,又有何用?你摸着心口问问自己,无崖子师伯他……心里可曾有过你分毫?”
“你找死!”
【轰!】
一声闷响,并非掌击,而是李秋水脚下冰层,方圆十丈,竟被她护体真气一激,毫无征兆地尽数化为齑粉!
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以她为中心怒卷而出,足见其心神已乱!
“我来告诉你,他心里没有!”叶归尘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语速愈发急促,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他心里只有你师姐!你为了他,与师姐斗了一辈子,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结果呢?人家无崖子,连正眼也懒得瞧你!”
“你以为你赢了天山童姥?你趁她练功岔气,毁了她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让她永世如女童之貌,可你毁得掉她在无崖子心中的那点念想么?”
叶归尘陡然抬手,遥遥一指,直指李秋水那张戴着白纱的脸。
“揭开你的面纱,你自己瞧瞧!你这张脸,还有何面目去见他?你不过是一个连铜镜都不敢照的可怜虫!一个彻头彻尾、自欺欺人了一辈子的败者!”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从李秋水口中爆发。
那啸声之中,再无半分娇媚,亦无半分怨毒,只剩下最原始的疯狂!
她一生最深的隐秘,最痛的伤疤,竟被这黄口小儿当众血淋淋地撕开,赤裸裸地暴露在天山酷烈的寒风之中。
“本宫要你死!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秋水身形暴起,不再有丝毫飘逸,整个人化作一道笔直的白色流光,挟着毁天灭地之势,径直跨越了悬崖天堑。她已弃了所有精妙掌法,只是简简单单地伸出了一只手。
然就是这只手,却引得风云变色。
漫天风雪,竟似被她无边怒火点燃,化作亿万柄锋锐无匹的冰刃,尽数汇入她的掌势,朝着叶归尘席卷而去!
这一掌,是她毕生功力之所聚!
这一掌,更是她滔天恨意之化身!
叶归尘遍体生寒,根根汗毛倒竖,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阴影将他彻底笼罩。
此刻他面对的,仿佛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
【无相神功】虽已运至极限,可在那灭绝一切的威压面前,却渺小得便如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完了……这回当真玩脱了……”
就在叶归尘心生绝望,几欲闭目待死之际。
“妖妇休得猖狂!”
“结阵!”
【锵!锵!锵!锵!】
四声清越如龙吟的剑鸣,骤然在叶归尘身前炸响!
四道迅疾如电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挡在他身前,正是灵鹫宫梅兰竹菊四剑中的兰剑、竹剑、菊剑!她们与远处重伤的梅剑遥相呼应,刹那间分立乾、坤、坎、离四象方位,手中长剑交织引动,布下一座远比先前精妙、强大十倍的剑阵!
“天山四象剑阵!”
梅剑强提一口真气,厉声喝道。
四道剑气冲霄而起,隐隐幻化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圣兽的虚影,一股苍茫、厚重、古老的气息沛然而出,将叶归尘牢牢护在阵心。
“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李秋水状若疯魔,攻势不减反增。
“轰——!”
那道白色的掌力洪流,与四象剑阵,结结实实地硬撼在了一处!
没有半分花巧,亦无丝毫变化,纯然是内力与内力的对撞,修为与修为的比拼!
整座冰崖不堪重负,剧烈摇晃,无数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如蛛网般疯狂蔓延。
“噗!”
兰、竹、菊三剑,几乎在同一瞬间齐齐喷出一口心头热血,俏脸煞白如纸。
她们修为本在梅剑之上,四人合力布下的剑阵,威力更是倍增,可即便如此,在彻底暴走的李秋水面前,依旧是摧枯拉朽!
剑阵所化的四圣兽虚影,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便哀鸣着寸寸碎裂。
无可匹敌的掌力倒灌而回,四女齐齐向后倒飞而出,手中百炼精钢的宝剑,竟被硬生生震成了漫天飞舞的铁屑!
“不堪一击!”
李秋水一掌破阵,身形毫不停滞,五指成爪,再度抓向叶归尘顶门。
她已打定主意,今日便是天王老子在此,也要先将这揭她伤疤的小畜生,捏成一团肉泥!
叶归尘心中焦急不已:“童姥啊童姥,今日你再不出现,小子就要交代这儿了!”
“我都给你说了那么多好话,做人可不能没良心啊!”
然而,就在李秋水那只戴着白玉指套的手,即将触及他面门的刹那。
一个缥缈、清脆,带着几分稚气的笑声,从缥缈峰顶,悠悠然地飘了下来。
“咯咯咯……师妹,数十年不见,你的性子,还是这般烈啊。”
这笑声不大,却似有无上魔力,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李秋水那志在必得的一爪,猛地僵在了半空,指尖离叶归尘的鼻尖,已不足三寸。
“天……山……童……姥!”
李秋水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