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樊错站在道观前,望着那扇略显斑驳的朱红大门,轻轻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小白撒谎了。
收拾包袱时微微绷紧的指节,说话时稍稍偏移的视线,还有那句“去看望父母”时,尾音里那一点几不可察的迟疑.........
小白突然编出这么个借口,想必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理由。
或许........和这座道观有关?
“算了,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艾樊错低声自语,抬手推开了道观的门。
“吱呀——”
艾樊错刚迈进一步,便见一个白衣小道童静立在影壁旁,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生得玉雪可爱,可一张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黑漆漆的眼睛直直望过来。
“这位客人,有事吗?”小道童开口,声音稚嫩,语调却出奇地平稳,慢条斯理的。
艾樊错蹲下身,与他平视,笑眯眯地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明尘,这是殷观主给我取的名字。”
孩子答道,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标准到近乎刻板的笑容。
“明尘啊......”艾樊错环顾四周,假装漫不经心,“你们观主在吗?”
明尘的笑容慢慢扩大,嘴角的弧度变得生动了些:“殷观主在后院打坐,他一向作息规律,也是很好的人。”
艾樊错掩饰性地咳嗽几声,继续套话,“咳咳......哦?怎么个好法?”
“他救了我们。”明尘的声音轻快了些,带着几分天真的雀跃,“给我们吃的,穿的,还教我们读书写字。”
艾樊错点点头,心里却觉得有些古怪。
这孩子说起“救”字时,眼神飘忽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
但转念一想,或许只是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被收留了而已,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那.......最近有没有一个叫白常韵的人来过?”
艾樊错试探着问。
明尘眨了眨眼,表情依旧平静:“观里来往的客人很多,我不记得了呢。”
他盯着艾樊错看了几秒,又忽然笑道:“不过殷观主可能记得,我带你去见观主吧。
道观的朱红大门,正在艾樊错身后无声合拢,他站在庭院前浑然不知。
他看着那个自称“明尘”的白衣道童转过身,“请随我来.....”
孩子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得几乎听不见。
艾樊错跟着他穿过回廊。
青石板上映着两人影子,一前一后。
“你在这里多久了?”艾樊错伸手想拍小道童的肩膀,指尖却莫名打了个寒颤。
明尘停下脚步。他转头的动作像木偶般完成:“很久很久了。观主说,我们都是被香火救回来的。”
彻底穿过回廊时,艾樊错从木窗的缝隙间,瞥见了屋内的人影。
殷蚀爻应是端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
从侧面只能看见他挺翘的鼻尖和垂落的睫毛,肤色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像是久不见天日的瓷俑。
可偏偏两颊又晕着淡淡的胭脂色,透出几分活人才有的生气。
明尘恭敬地轻轻敲门:“观主,有位客人到了,似乎有问题想问您。”
屋内传来衣料摩挲的簌簌声。
殷蚀爻的脖颈像鹤般缓缓抬起,接着肩颈一寸寸绷直,宽大的衣袍在晨光里漾开涟漪般的褶皱
门扉被推开,艾樊错发现殷蚀爻手里抓着一柄奇特的拂尘。
黑白相间的长毫,末端还缀着几粒暗红的珠子,随动作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殷蚀爻轻笑道:“这位客人.....有何事想问贫道?”
艾樊错盯着那奇怪的拂尘看,一时之间没有回答。
殷蚀爻低头思索了一会,又接着讲:“后院小亭清净,不如就去那边交谈。”
艾樊错犹豫一会,沉默着点头。
殷蚀爻又回头瞥了一眼,眼尾那抹胭脂色在阴影里像两道血痕,“明尘,沏一壶茶送来。”
小道童躬身退后。
.......
凉亭四周,夹竹桃静静绽放。
殷蚀爻的衣袖掠过石桌时,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风。
那些桃红的花朵轻轻摇曳,花瓣舒展着自然的弧度,既不妖异也不糜艳。
艾樊错注意到有几片花瓣飘落在桌旁。
殷蚀爻用指尖轻轻拈起一片,花瓣衬着他青白的指节,竟显出几分意外的和谐。
“这花开得倒旺。”艾樊错随口道,目光扫过那些在风中轻颤的枝叶。
夹竹桃的香气很淡,混着晨露的清新,倒是冲淡了些许道观里沉郁的檀香。
但他不知道这道观为什么要种这么多夹竹桃,若没有记错的话,这花看似温柔无害,实则全株带毒。
殷蚀爻单手撑着脸,指尖轻轻点着太阳穴,“既然来了,不如听贫道说说这念合观的来历?”
他唇角微扬,声音轻缓,却莫名带着几分蛊惑。
艾樊错不知他想做什么,却还是点头了。
“念合观,非寻常道门。” 殷蚀爻慢悠悠地说道,“寻常道观修的是清静无为,而我们修的.....是'念'。”
“念?”
\"万千民众的执念,妄念,贪念,痴念…......殷蚀爻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这些念,最终以香火为引,聚而成道。”
艾樊错眯了眯眼,心中暗道:\"看出来不一样了,你这道长,感觉不是什么正经人。”
殷蚀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倾身向前,“这位客人以为呢?”
艾樊错悄悄挪开视线,咧嘴一笑,“哪儿的话,道长您.....仙风道骨!一看就是得道高人。”
殷蚀爻低低笑了,笑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几分沙哑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