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唐日报》“火力全开”的那篇文章其实早已经把调子定死了,谁现在跳出来反对“糊名阅卷”,反对“唯才是举”,谁就是与天下寒门为敌,就是德不配位,就是不想给大唐选拔真正的人才。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也受不住。
他们只能在心里暗骂,骂魏徵这个老匹夫吃里扒外,骂程咬金那帮粗鄙武夫瞎起哄,骂得最多的,还是那个在储君位置上笑眯眯看戏的太子殿下。
与世家的哀嚎相反,长安城里,尤其是那些聚集在东市、西市廉价旅舍里的寒门士子们,则陷入了一片狂欢。
“听说了吗?圣旨下了!今年春闱,糊名阅卷!”
“何止!还增开了明法、明算二科!我三叔家的大郎,自幼痴迷算学,本以为此生无望,这下可有出路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一名年近四十,屡试不第的老书生,捧着报纸,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考了一辈子,熬白了头发,不是他文章不好,而是他无门无路,连拜帖都递不进主考官的门。如今,他终于看到了希望。
科举改制,对李承乾而言,选拔真正的人才只是其一。更深层的目的,是他想在这个时代,在现有的基础上,给天下百姓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公平”。
世家子弟坐拥最好的资源,享受最好的教育,这本就是巨大的优势。你若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考上来,没人有话说。但你不能仗着这份优势,就把门彻底关上,把上升的阶梯全部抽走,让科举成为你们圈内人的私人定制!
李承乾要做的,就是把这扇门,重新撬开一条缝。哪怕只是一条缝,也足以让光照进来,让无数身处黑暗中的人,看到未来的方向。
这,才是“人人如龙”的根基,才不会寒了万千学子的心。
……
长安城中因一场改革而风云涌动之时,数千里之外的茫茫戈壁上,一支孤军正在急速穿行。
风沙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自离开侯君集的大部队,薛仁贵、秦怀道和程处默便领着这三千东宫新军,开始了长达五天五夜的急行军。
五天前,当他们与侯君集所率领的主力汇合时,那位新任的交河道行军大总管,连正眼都没瞧他们几个。
侯君集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他们身后那支军容齐整的队伍,嘴角挂着轻蔑。
“呦,这不是太子的几位心腹爱将吗?”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将校都听得清清楚楚,“太子殿下亲手操练的兵,想必是精锐中的精锐了。本帅这儿庙小,可容不下你们这几尊大佛。”
程处默当场就要发作,被秦怀道一把按住。
侯君集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甲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洋洋地说道:“你们这三千人,太子殿下既然委以重任,想必有你们自己的章程。本帅就不多加干涉了,你们是战是走,是东是西,自便即可。出了事,也别赖在本帅头上。”
这番话,说得是又阴又损。
自从李承乾拒了他女儿的亲事,侯君集心里就埋下了一根刺。如今逮着机会,他巴不得这三位太子亲信带着三千东宫六率全军覆没才好,到时候就说这薛仁贵不听指挥!正好可以狠狠地落一落太子的面子。
“他娘的!”等到侯君集的大部队走远,程处默气得破口大骂,“这老小子,分明是想看我们死!薛哥,咱们回去找他理论!”
薛仁贵神色平静,勒住马缰,眺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地平线,那里是高昌国的方向。
“理论?为何要与他理论?”薛仁贵淡淡开口,“侯将军说得对,殿下既然信我们,我们便按殿下的意思办。”
他转过头,目光在秦怀道和程处默脸上扫过,声音沉稳而有力:“殿下要的,是兵贵神速,直捣黄龙!侯将军不愿管我们,正好!省去了诸多掣肘,方便我们行事!”
他想起临行前,太子殿下在显德殿对他说的话。
“你是孤的眼睛,孤的脑子!孤允你临机专断之权!”
薛仁贵深吸一口气,胸中豪情万丈。士为知己者死,太子殿下如此信重,他岂能辜负!
“三千就三千!干了!”程处默一听不用受那鸟气,顿时来了精神,“薛哥你说怎么干,俺老程听你的!”
于是,这支三千人的先锋部队,便与主力彻底脱离,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径直射向了高昌腹地。
连续五天五夜的奔袭,按常理,早已是人困马乏,士气低落。
可这三千东宫新军,却依旧精神饱满,体力充沛。
每日行军,都有严格的节奏,走一个时辰,便强制休息一刻钟,让战马饮水,士卒检查足部。他们脚上穿的,是太子亲手设计的牛皮军靴,鞋底厚实,透气耐磨,远非寻常麻鞋可比。
他们的口粮,也不是干硬的麦饼,而是一种被称作“炒面”的方便军粮。将面粉、芝麻、盐巴炒熟混合,吃的时候用热水一冲,便是一碗热乎乎的糊糊,既顶饿又方便。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东宫六率,是太子亲军!这份荣耀与自豪,让他们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
此刻,薛仁贵站在一处沙丘上,用千里镜观察着远方。
“长史,前方十里,便是高昌国的烽燧。”一名斥候飞马而来,禀报道。
薛仁贵放下千里镜,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知道,侯君集断定他们不敢孤军深入,高昌人更想不到,大唐的军队会来得这么快。
这就是机会!
“传令下去!”薛仁贵翻身上马,声音如铁,“全军噤声,衔枚疾走!今夜子时,夺下烽燧,目标——交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