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里的机油味混着金属锈气,江逾朝蹲在地上整理工具箱,指尖刚触到扳手的瞬间,眼前突然炸开一片金星。
他晃了晃头,想撑着站起来,膝盖却一软,整个人朝着冰冷的地面栽下去。
“逾朝!”沈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托住了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江逾朝靠在对方怀里,喘了几口气才勉强找回视线。
沈驰的脸在眼前模糊成一团,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就是有点晕。”
“脸色白得像纸!”沈驰扶着他坐到旁边的工具箱上,拧开一瓶葡萄糖水塞进他手里,“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我早跟你说过,你这低血糖不能拖。”
玻璃瓶子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江逾朝小口喝着糖水,看着沈驰眉心紧蹙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暖意。
整个车队大概只有沈驰会注意到他口袋里常备的糖块,会在他脸色不好时多问两句。
脚步声从车库门口传来,林薇抱着文件夹走进来,看到江逾朝靠在沈驰身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她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扫了两人一眼,径直走向里间找凌琛。
“谢了。”江逾朝推开沈驰想扶他的手,撑着箱子站起来,“我真没事,可能就是没休息好。”
沈驰还想再说什么,凌琛已经跟着林薇走了出来。
他穿着训练服,额角还挂着汗珠,显然刚结束高强度练习。
他的目光扫过江逾朝,在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时顿了顿,却只是皱了皱眉:“不舒服就去旁边歇着,别挡着道。”
这话像块冰疙瘩砸在江逾朝心口。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攥紧的葡萄糖水瓶,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冰凉刺骨。
沈驰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凌琛,逾朝他低血糖犯了,你能不能……”
“低血糖?”凌琛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车队有队医,找我干什么?”
他绕过两人,径直走向自己的赛车,“下午还有训练,别耽误事。”
阳光透过车库的天窗照进来,在凌琛背影上镀了层金边,却暖不了江逾朝心底的寒。
他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突然想起很多个清晨,他提着保温桶等在维修区,看着凌琛从更衣室出来,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向赛车。
原来这么多年的默默守护,在对方眼里,真的连“耽误事”都不如。
“别往心里去,”沈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是这性子,对谁都这样。”
江逾朝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葡萄糖水一饮而尽。
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化不开舌尖的苦涩。
他想起上一个世界里,那个同样冷漠的“他”在他晕倒时,也是这样皱着眉让他“别碍事”。
碎玻璃说这是追妻火葬场的剧本,可这预演的疼痛,怎么比上一场还要真切?
林薇从旁边经过,故意放慢脚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有些人啊,就是爱装病博同情,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江逾朝攥紧了空瓶子,指节泛白。
他知道林薇一直看他不顺眼,觉得他是依附凌琛的累赘。
以前他会难过,会想解释,但现在只觉得累。累到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
下午的训练赛,江逾朝强撑着去了维修区。
他蹲在凌琛的赛车旁检查轮胎,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
他扶着车身想站起来,却不小心碰掉了旁边的扳手,“哐当”一声在空旷的车库里格外刺耳。
“搞什么?”正在和技师说话的凌琛回过头,看到是他,眉头皱得更紧,“毛手毛脚的,别碰我的车。”
江逾朝没应声,弯腰去捡扳手,却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栽进车轮底下。
幸好沈驰及时扶住他:“逾朝!”
凌琛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不耐:“又怎么了?不是让你去休息吗?”
“他低血糖还没好!”沈驰难得提高了音量,“你能不能关心一下别人?”
凌琛被噎了一下,看着江逾朝靠在沈驰怀里,脸色苍白得像雪,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他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别扭,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行了行了,让陈默看看去,别在这影响我训练。”
陈默很快赶来,给江逾朝测了血糖,又喂他吃了块糖:“你这数值低得吓人,怎么不早点说?再严重一点要送医院的!”
江逾朝靠在椅子上,看着陈默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重新坐进赛车的凌琛,心里那点刚被沈驰捂热的暖意,又一点点凉了下去。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低血糖晕倒,是母亲抱着他哭,一遍遍地说“我们逾朝怎么这么苦”。
可现在,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连晕倒都成了“影响训练”的麻烦。
“逾朝,”温然端着数据板过来,担忧地看着他,“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江逾朝摇摇头,撑着站起来:“没事,我还能坚持。”
他知道年度最重要的比赛快到了,凌琛的赛车还有几个参数需要调整,除了他,没人能精准把握凌琛的驾驶习惯。
凌琛的赛车从维修区呼啸而出,引擎的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江逾朝扶着工作台,看着那抹蓝色的身影消失在赛道尽头,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糖块,那是他自己买的,不是凌琛喜欢的薄荷味。
原来从一开始,他给的,就不是对方想要的。
而对方要的,他也永远给不了。
傍晚收工的时候,江逾朝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却在车库门口被凌琛拦住。
他手里拿着个能量棒,皱着眉递过来:“给你。”
江逾朝愣住了,看着那根包装花哨的能量棒,又看了看凌琛别扭的表情。
这是凌琛第一次主动给他东西。
“队医说你需要补充能量。”凌琛把能量棒塞到他手里,语气还是一贯的冷淡,“别明天又晕倒了,耽误我比赛。”
江逾朝捏着那根能量棒,塑料包装的触感冰凉。
他想说自己不爱吃甜的,想说谢谢,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用了,我自己有糖。”
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水果糖,放在掌心摊开。
凌琛看着他手心里那几颗花花绿绿的糖,眼神复杂地闪了一下,最终只是“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江逾朝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握紧了手心里的糖。
那几颗糖被体温焐得有些发软,像他此刻乱七八糟的心。
他知道凌琛只是不想担责任,不是真的关心他。
可为什么,这根被嫌弃的能量棒,还是让他心里泛起了一丝不该有的涟漪?
也许是低血糖太久,脑子也跟着糊涂了。
江逾朝自嘲地笑了笑,把能量棒扔进垃圾桶,脚步虚浮地走出车队大楼。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被拉长的叹息。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让他疼到麻木的剧本里,撑多久。
回到出租屋,江逾朝把自己摔在床上。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温然发来的消息:“逾朝,明天比赛的轮胎参数我发你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他回了个“好”,刚想放下手机,屏幕又亮了,这次是沈驰:“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看着对话框里的字,江逾朝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他关掉手机,把脸埋进枕头里。
黑暗中,碎玻璃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嗡嗡作响,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追妻火葬场体验系统……”他喃喃自语,“可这火还没烧起来,我怎么就快被冻僵了?”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房间里一片漆黑。
江逾朝蜷缩在床上,感觉身体越来越冷。
他知道自己的低血糖越来越严重了,可他不敢去医院,不敢让凌琛知道,更不敢承认,自己其实早就撑不住了。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
在这场注定要烧到遍体鳞伤的剧本里,提前退场,算不算一种解脱?
他摸出枕头下的辞职信,那是他昨晚就写好的,一直没勇气交上去。
现在看着纸上“江逾朝”三个字,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每个世界的他都叫这个名字,每个世界的他都爱得卑微,伤得体无完肤。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很像凌琛的赛车。
江逾朝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看到一辆熟悉的蓝色跑车停在楼下。
车灯亮了一下,又很快熄灭。
他知道那是凌琛,大概是训练结束路过,或者,只是他的错觉。
不管是不是错觉,都不重要了。
江逾朝放下窗帘,把辞职信折好,放进了口袋里。
明天,等看完最后一场比赛,他就离开。
只是不知道,当那个永远只看向前方的赛车手,回头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时,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江逾朝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想,大概不会吧。
毕竟,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后勤,是可以随时被替换的工具。
而工具丢了,再买一个就是了。谁会为了一把扳手,回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