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的前两天,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一般,飞快地流逝着。
语文试卷上,那些艰涩难懂的文言文和密密麻麻的作文格子,让人眼花缭乱;数学试卷上,烧脑的解析几何和导数压轴题,更是耗尽了我最后一丝精力。
当最后一门数学考试的结束铃声刺耳地响起,我缓缓地将笔放下,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声,但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虚脱感,仿佛我们这群学生刚刚从缺氧的深海中艰难地挣扎上岸,疲惫不堪。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还残留着函数图像的残影,脑袋里像是有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我机械地交卷、收拾文具,然后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考场。
走廊里挤满了神情各异的同学,有兴奋地讨论着考试内容的,有沮丧地低着头默默不语的,还有一脸麻木、仿佛对考试结果毫不在意的。空气中弥漫着考后的喧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有些烦躁。
然而,在这喧闹之中,我却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的疲惫感。这种感觉既不是因为身体的劳累,也不是因为精神的紧张,而是一种对考试结果的不确定和对未来的迷茫。
回到自己班级教室门口,看到的景象却有些陌生。课桌被清空了大半,杂乱地堆放在走廊两侧。我的桌子,连同周遇安、向然的,被挤到了光线昏暗的走廊尽头,紧挨着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卫生间入口。
“得,风水宝地。”周遇安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桌面上,两条长腿晃荡着,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一根?庆祝数学没死透?”
向然眉头紧蹙,目光扫视着四周,似乎对周围的环境有些不满,但他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了周遇安递来的香烟。我见状,也没有拒绝,顺手接过烟,点燃后深吸一口。
尼古丁的刺激让我感到一阵短暂的眩晕,这种感觉仿佛能够冲淡我脑海中残留的数学符号以及考试结束后那种空落落的茫然感。我们三个人就像被世界遗忘在角落里的流放者一般,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静静地坐在昏暗的走廊里。昏黄的灯光洒在我们身上,给人一种孤寂而又压抑的感觉。
厕所里飘来的异味在空气中弥漫,让人有些不适,但我们谁也没有动,只是默默地吞吐着烟雾。灰白色的烟雾缓缓上升,逐渐模糊了我们的视线,同时也将教室里隐约传来的喧闹声隔绝在外。
教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是谁在笑?又是谁在讨论题目呢?叶瑶在做什么呢?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我并不想去知道答案。此刻的我,只想沉浸在这片刻的宁静中,让自己的思绪随着烟雾一起飘散。
走廊里的冷风不时地灌进来,吹得烟灰簌簌落下,仿佛在提醒着我们时间的流逝。然而,我们依然无动于衷,只是继续默默地抽着烟,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孤独。
……
教室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灯光比走廊明亮许多。桌椅虽然也挪动过,但相对规整。考完试的松弛感在这里发酵,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点兴奋的躁动。
叶瑶坐在自己靠门的位置,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英语词汇手册。谢云归就坐在她旁边,正埋头捣鼓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蓝光映亮了他眼下的乌青。前面是沈听语,依旧一丝不苟地在平板上整理着刚考完的数学题思路。
周围散坐着晨野、苏晚星、林阳和沈听雪。苏晚星正撅着嘴,小声地跟晨野抱怨着最后一道选择题的陷阱,晨野则静静地听着,只是偶尔会点一下头,表示自己在听。
而另一边,林阳和沈听雪正凑在一起,对着林阳手机屏幕上的一道物理题争论不休。沈听雪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似乎在给林阳演示着什么,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你看这里,这里应该是这样算的……”
就在这时,沈听雪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放下手机,清脆的声音在略显沉闷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喂喂喂!”
大家都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纷纷看向她。只见沈听雪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她快速地扫视了一圈,然后大声说道:“考都考完了!还对着这一堆题发愁干嘛?多没劲啊!”
她的话让大家都不禁笑了起来,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许多。
沈听雪见状,更加来劲了,她兴致勃勃地提议道:“要不这样吧,等考完最后一门,我们一起出去放松一下?去KtV怎么样?大家可以尽情地嚎两嗓子,把这几天考试的晦气都嚎出去!”
“KtV?”一直埋头电脑的谢云归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接通了电源的灯泡,“这个提议具有极高的娱乐价值和压力释放效率!我同意!我掌握超过137首流行歌曲的完整旋律及歌词数据库!”他兴奋地推了推眼镜,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
叶瑶翻书的手指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沈听雪,又飞快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情绪。她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不高:“…可以。”
“好啊好啊!”苏晚星立刻响应,晃了晃晨野的胳膊,“晨野,一起去嘛!”
晨野看了苏晚星一眼,点了点头:“嗯。”
林阳自然没意见,沈听语也难得地没有反对,只是推了推眼镜:“分贝值需控制在合理范围内,避免对听力系统造成不可逆损伤。”
“那就这么定了!”沈听雪一拍手,随即又皱了皱眉,“不过…感觉人有点少啊?就我们几个,不够热闹!”
沈听语的目光状似无意地飘向教室门口昏暗的走廊方向,镜片闪过一道微光。她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促狭的弧度,用那种一贯冷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走廊外面,不是还有三个‘流放者’吗?一起叫上?”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飘向了叶瑶。
叶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依旧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捻着书页的一角,将那页纸揉出了细密的褶皱。几秒钟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听语脸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也听不出任何波澜,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随便你们吧。”
说完,她再次低下头,视线重新聚焦在英语单词上,仿佛刚才的讨论与她毫无关系。只有那被她揉得发皱的书页边角,暴露了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像解放的号角。
我收拾着走廊上冰冷的课桌,手指冻得有些发麻。周遇安和向然还在旁边嘀嘀咕咕地讨论着刚才在厕所抽的最后一根烟的味道。
“江临!”谢云归突然从教室里钻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兴奋和看好戏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我们面前。
“干嘛?谢半仙,算出我物理能考多少分了?”周遇安打趣道。
谢云归没理他,神秘兮兮地凑到我面前,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压低了声音:“江临,我感觉…你的桃花运,怕是要梅开二度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皱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嘿嘿,”谢云归推了推眼镜,一脸“你懂的”表情,“刚才在教室,我们商量考完最后一门出去嗨皮,沈听雪提议去KtV,大家基本都同意了。”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观察着我的反应。
“然后呢?”向然忍不住问。
“然后嘛,沈听雪说人少不够热闹,”谢云归的视线落在我脸上,带着点揶揄,“你家沈大学霸就‘贴心’地建议——”他模仿着沈听语那种冷静的语调,“‘走廊外面,不是还有三个流放者吗?一起叫上?’”
我的呼吸一滞。
“然后呢?”周遇安也来了兴趣。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叶瑶身上,仿佛她是这个场景中的焦点。谢云归则是满脸兴奋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戏剧性。
“结果你家前女友,那可真是淡定得很啊!”谢云归夸张地说道,同时还模仿着叶瑶那种故作镇定的语气,“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那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平淡的调子继续说道,“‘随便你们吧。’”
“‘随便你们吧’!”谢云归又重复了一遍,似乎对这句话特别在意,还笑嘻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怎么样,江哥?你看这态度,是不是有点意思啊?我觉得啊,这桃花,它又要开啦!”
听到谢云归的话,我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KtV?聚会?叫上我们?叶瑶说……随便?这一连串的信息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让我有些应接不暇。无数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翻滚、碰撞,我开始思考叶瑶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她是真的无所谓吗?还是说,就像沈听语之前暗示的那样,她的心里其实……并不排斥这样的安排?那句“空荡荡”又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不禁对叶瑶的真实想法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去不去啊江哥?”周遇安撞了撞我的胳膊,挤眉弄眼,“有歌听,有热闹看,说不定…嘿嘿!”
向然也看着我:“是啊江临,考完放松一下也好。”
我看着谢云归那张写满“我看好你”的脸,看着周遇安和向然期待的眼神,又仿佛透过教室的门,看到了里面那个说着“随便”的身影。心湖的冰层下,那滚烫的岩浆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
沉默了几秒,我深吸了一口走廊冰冷的空气,将那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都有谁去?”
“有叶瑶…”谢云归刚开口。
“去。”我打断了他,声音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周遇安和向然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异口同声:“我们也去!”
谢云归满意地笑了,用力一拍手:“好!那就这么定了!考完最后一门,校门口集合!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人形点唱机’!”
他哼着不成调的歌,转身蹦跳着走了。留下我们三个站在昏暗寒冷的走廊尽头。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残留的烟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钻进鼻腔。KtV的喧嚣仿佛已经提前在耳边响起,斑斓的灯光,震耳的音乐,还有…那个说着“随便”的、让我心乱如麻的身影。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座堡垒尚未攻破,一场名为“聚会”的、充满未知和悸动的风暴,却已悄然在考后的地平线上酝酿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