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陈的加密通讯在深夜接入枫林苑书房,屏幕上的他眉头紧锁,背景是灯火通明的交易室。
“苏先生,‘环宇航运’的报价再次刷新了!溢价15%!附加条款里还包含了为丹老港当地社区建造一座学校和一座诊所的承诺!缅国港务局明显动摇了!这已经超出了纯粹的商业竞争范畴,更像是不计成本的狙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和不解,“我们的资金流没问题,但如果继续跟下去,成本会远超泊位本身的远期价值,而且…我怀疑对方就是冲着把我们拖入消耗战来的!”
苏成靠在高背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扶手上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屏幕上,“环宇航运”那幽灵般的资料旁边,并列着柯振邦及其“振邦资本”的档案照片,照片上的柯振邦年近三十,保养得宜,西装革履,眼神锐利中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倨傲,与大学时代那个张扬的学生会主席重叠,又多了几分深沉的城府。
“放弃跟价。”苏成的指令清晰而冰冷,没有丝毫犹豫。
“放弃?!”罗伯特·陈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丹老港泊位的战略意义苏成比谁都清楚。
“对,放弃。”苏成重复,眼中寒光闪烁,“既然对方摆明了要当冤大头,成全他。把我们的资源,集中到另一个点——‘影子’商贸组刚拿到的情报,缅北克钦邦帕敢地区新勘探出一处高品位金矿的开采权招标,下周启动。‘振邦资本’在非洲有金矿业务,柯振邦本人对贵金属投资有路径依赖,他绝不会放过这个近在咫尺、又能打击我‘蓝海’影响力的机会,我要你以‘蓝海矿业’的名义,全力狙击他!这次,我要让他把在丹老港吞下去的,连本带利在帕敢吐出来!”
罗伯特·陈瞬间明白了苏成的意图——围点打援,攻其必救!他眼中爆发出精光:“明白!我立刻组建团队飞赴缅北!‘环宇’的资金链不可能无限,双线作战,看谁先撑不住!”
结束通讯,苏成调出柯振邦更详细的资料,大学时代的龃龉是引子,但真正让“柯少”变成“老K”的,恐怕是其父柯卫东调任邻省后,柯振邦依托家族余荫和人脉,在海外能源、矿业领域迅速积累的巨额财富,以及随之膨胀的野心和掌控欲。李三死前刻下的“KK”,指向性越来越清晰,这个“老K”,不仅是为大学时代的意气之争复仇,更是在扞卫他视为禁脔的财富版图,将任何潜在的挑战者,尤其是曾被他踩在脚下的苏成,彻底碾碎!
这时,林晚晴轻轻推开书房门,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但眼神清亮。“还没休息?”她走到苏成身后,双手自然地放在他肩上,轻轻揉捏着紧绷的肌肉。
“嗯,处理点事情。”苏成放松身体,感受着妻子指尖传来的温度,覆盖住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手背上那枚微微卷边的草莓创可贴,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粉色光泽。
“天宏那边…周总松口了。”林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下午还咄咄逼人,傍晚突然打电话,语气缓和了很多,说考虑到我们实际困难,新增功能可以延后一期,交付时间也宽限了三天,虽然还是很紧张,但总算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感觉…像是被什么人按住了。”
苏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周总的“松口”,与丹老港泊位的“放弃”,几乎是同步发生的,这绝非巧合,柯振邦在丹老港投入了重兵狙击“蓝海”,为了集中资源,暂时放松了对天宏这条辅线的压力,或者说,他判断在主要战场消耗“蓝海”更为重要,天宏的刁难可以暂缓。
“能应付就好。”苏成没有点破背后的腥风血雨,只是拍了拍林晚晴的手,“别太累。”
“我知道。”林晚晴俯身,下巴轻轻抵在苏成头顶,目光扫过屏幕上柯振邦那张带着倨傲的脸,欲言又止,她认得这个人,大学时苏成遭遇的种种不公平,背后都有这个学生会主席的影子,如今,丈夫深不可测的力量似乎已经延伸到了与这种人对抗的层面…她心中忧虑更甚,却也更坚定了站在他身边的决心。
第二天是周末,阳光透过薄云洒下,带着初冬的清冽,王秀兰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在吴姐的陪伴下,开始慢慢整理苏建国的遗物,打开那个尘封已久的旧木箱时,一个蒙尘的、尚未完工的竹篾风筝骨架掉了出来,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形状,竹篾削得光滑匀称,只是翅膀上的绢纸还未糊上,色彩也未曾描绘。
王秀兰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摸着那冰凉的竹骨,浑浊的眼泪无声滑落:“老头子…念叨了半辈子…说等朵朵大点…要给她扎个最好看的风筝…飞得最高…” 那未完成的蝴蝶翅膀,像一个戛然而止的承诺。
“奶奶不哭…”朵朵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小手抱住王秀兰的腿,仰着小脸,大眼睛里盛满了懵懂的安慰。她看到了奶奶手里的蝴蝶架子,好奇地伸出小手摸了摸:“蝴蝶!飞飞!”
王秀兰看着孙女纯净的眼睛,再看看手中老伴未竟的遗作,心中那巨大的悲伤空洞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她擦掉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奶奶和朵朵一起…把这个蝴蝶风筝做完…做好了…放给爷爷看…飞得高高的…”
朵朵开心地拍手:“好呀!朵朵帮忙!”
吴姐立刻找来彩纸、颜料和浆糊。客厅的地毯上,一老一小,一个动作迟缓却异常认真,一个笨拙却充满热情,开始为那只尘封的蝴蝶骨架糊上彩纸,描绘斑斓的翅膀,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们身上,也洒在那只渐渐焕发生机的蝴蝶风筝上。
苏成站在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温情的一幕。母亲脸上那久违的、带着泪光的笑容,女儿专注涂抹颜料的侧脸,还有那只象征着父亲未竟心愿、如今被赋予新生的蝴蝶风筝…这一切,都让昨夜与柯振邦隔空交锋的冰冷杀意,稍稍融化了一角。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枚守护的印记,父亲的风筝线断了,但他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将牵引的职责传递到了自己手中,他要守护的,不仅是家人的平安,还有这份在创痕下艰难萌发的新生与希望。
与此同时,启明星幼儿园。
新的一周开始,朵朵所在的中(三)班迎来了一位新的实习男老师,姓杨,叫杨帆。他看起来二十出头,阳光开朗,笑容很有感染力,运动细胞发达,很快就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自由活动时间,杨帆变魔术般拿出几个崭新的、造型各异的软飞盘,在操场上带着孩子们奔跑嬉戏。
“朵朵!看杨老师这里!”杨帆笑着招呼,手腕一抖,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软飞盘旋转着,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地飞向朵朵。
朵朵开心地跳起来,小手努力去够,飞盘却调皮地从她指尖掠过,落在不远处,杨帆大笑着跑过来,动作自然地捡起飞盘,却没有立刻还给朵朵,而是蹲下身,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朵朵兴奋的小脸,尤其是她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贴着一枚崭新草莓创可贴的手背。
“朵朵真棒!差点就接到了!”杨帆夸奖着,将飞盘递给朵朵,手指在飞盘边缘极其自然地划过,他的笑容依旧阳光,但就在他目光掠过朵朵手背创可贴的瞬间,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精密仪器扫描般的锐利光芒,快得仿佛从未出现。
操场的另一端,吴姐坐在长椅上,手里织着一件小小的毛衣,姿态放松,如同最寻常的陪伴者,然而,就在杨帆目光扫过朵朵手背的刹那,吴姐织毛衣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锁定了杨帆那只刚刚收回、指关节处带着薄茧的手。
阳光暖融,孩子们的欢笑声清脆悦耳,那只小熊飞盘在朵朵手中被开心地抛起,没有人注意到,一根无形的、带着试探与窥伺的线,已然悄然抛出,试图缠绕上那只贴有草莓印记的小手,而守护的目光,已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