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门无声滑开,冷风裹挟着久违的灶火气息扑面而来,却又在瞬间凝滞成一片死寂。
陆寒抬脚迈入,靴底踩在石质地面上发出轻微回响,像是叩击在时间的裂缝之上。
圆形石室幽深如墓穴,四壁嵌着七块玻璃舱,每一具都泛着微弱蓝光,舱内漂浮着一名女子,长发散开如水藻般缓缓荡漾,面容清晰得令人心颤——与支教老师失踪档案中的照片完全吻合。
“她们……还活着?”程远声音压得极低,指尖飞快在腕表终端上滑动,数据流如星河倾泻。
几秒后,他脸色骤变,“脑电波微弱放电,意识被抽离了,只剩下情绪残波……他们在用这些情感碎片训练仿生体,模拟高共情人格。”他抬头,目光森寒,“这里不是实验室,是‘记忆屠宰场’。”
空气仿佛被抽空,压抑得让人窒息。
中央那口巨锅悬于半空,无火自燃,蒸汽袅袅升腾,带着焦糖与泪水交织的气息,在头顶盘旋成一片不散的雾霭。
那不是热力驱动的沸腾,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燃烧——是执念,是沉默,是无数个夜晚无人倾听的呜咽。
萌萌没有迟疑,一步步走向主锅,小小的身影映在铜壁之上,竟显得异常坚定。
他伸出小手,探入滚烫蒸汽之中,众人几乎要惊呼出声,可那温度竟未伤他分毫。
掌心缓缓凝聚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糖珠,宛如泪滴凝固而成。
他放进嘴里,轻轻一咬。
眉头皱起。
“妈妈说谎了。”他开口,声音稚嫩却像刀锋划破迷雾。
陆寒心头剧震:“什么?”
“她说在里面说话没人听,可这锅里的糖……全是别人的眼泪做的。”萌萌仰头望着父亲,眼中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通透的清明,“她一直听得见。每一个哭声,每一滴泪,她都记得。但她不能救,也不能喊,只能把别人的苦熬进糖里,再让世人当成甜来尝。”
一句话落下,整间石室仿佛震动了一下。
原来苏悦那句“我在下面”,从来不是求救信号。
那是忏悔,是自我放逐的誓言。
她明知姐妹被困于此,灵魂被榨取、声音被复制,却选择沉默潜伏,只为从内部撕开敌人的防线。
她的温柔成了武器,她的隐忍成了战术。
陆寒双拳紧握,指甲陷入掌心。
他曾以为自己是在寻找失踪的妻子,是在拯救被困的灵魂。
可此刻他才明白——真正被困住的,是他自己的执念。
他猛地冲向墙边控制台,手指疾点应急唤醒程序。
红光闪烁,系统回应冰冷:“权限不足。若想释放灵魂,请回答:你愿意替她继续沉默吗?”
“我愿意!”陆寒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只要能换她回来,我什么都愿意!”
机械女声再度响起:“答案正确,但提问者错误。唤醒机制无法启动。”
程远猛然一震,瞳孔收缩:“等等……问题不在我们能不能答对,而在——谁有资格回答。”
他缓缓转身,看向那个站在锅前的孩子。
“真正该站在这里的,不是陆总,也不是我。”程远声音颤抖,“是你,萌萌。你是她血脉的延续,是母性精神的活体载体,是唯一能触碰‘真实’的人。”
苏怜站在角落,轻声道:“第八灶台的本质,从来不是技术验证,而是认知审判。它不问英雄是否勇敢,而问孩子是否理解牺牲的意义。”
所有人屏息。
陆寒踉跄后退一步,看着儿子小小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曾以为自己是最接近真相的人,可现在才发现,真正读懂母亲的人,早在她还未出生时,就已经开始聆听她的沉默。
萌萌没回头,只是静静望着那口沸腾的铜锅,蒸汽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良久,他抬起脚,一步一步踏上通往主锅的三级石阶。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滚过每个人的心头:
“我不替她沉默。”
石室骤然一静。
“我要把她写进糖里,让所有人都尝到她的苦。”
话音落下的刹那——
锅体剧烈震动,蒸汽猛然翻涌,原本透明的糖浆开始泛起血色纹路,一圈圈扩散开来,如同心跳复苏。
【】(续)
锅体震动尚未平息,蒸汽如怒涛翻卷,血丝般的纹路在糖浆中疯狂蔓延,仿佛整口巨锅正从沉睡中苏醒。
那颗由萌萌掌心凝出的泪滴糖珠早已融化,却似在糖浆深处点燃了一簇看不见的引信。
突然,铜壁映出一道模糊人影——是苏悦。
她坐在幽蓝玻璃舱内,面容清瘦,眼窝深陷,指尖蘸着泪水,在冰冷的舱壁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影像无声,但每一个动作都像钉入灵魂的刻痕:
“别救我。”
顿了顿,她颤抖着写下第二句:
“传我的话。”
字迹未干,七具漂浮的玻璃舱同时震颤,密封接缝处渗出暗色液体,如同眼泪从石像眼中滑落。
那些液体顺着导管缓缓流入主锅,与沸腾的糖浆交融,发出细微却刺骨的“滋啦”声。
原本晶莹剔透的糖浆迅速变浊,转为深褐,宛如陈年旧伤结痂后剥落的血痂。
空气里弥漫起一种奇异的气息——腐甜之中竟夹杂着梨花香,清冽又哀婉,像是春天埋葬在冬天坟墓里的最后一缕呼吸。
程远猛地捂住口鼻,声音发颤:“这不是普通的记忆提取……他们在用‘情感腐败’制造共情依赖!这种气味会触发大脑边缘系统的怀旧机制,让人误以为那是母爱的味道……可这根本不是爱,是被加工过的痛苦!”
苏怜站在京城发布会现场,聚光灯打在她素净的脸庞上。
她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琥珀色的糖果,包装纸上印着一行手写字:“老师给的苦糖,比爸爸买的甜巧克力更暖。”
台下记者哗然。
她当众拆开糖纸,将糖果放入口中。
片刻沉默后,她闭上眼,轻声道:“你们听见了吗?三十七个支教老师,在黑夜里喊过‘妈妈’;两百一十九个留守儿童,把老师的背影当成家的方向。他们不是数据,不是实验品,是活生生的人。”
她睁开眼,目光如刃:“而有人想让全世界的母亲,都变成可以复制、量产、操控的情绪机器。”
大屏幕骤然亮起,一段匿名音频响起——低沉男声在密室内交谈:
“只要第九灶台成功,我们就有了永远听话的‘母亲’。不会反抗,不会质疑,只会温柔地喂你吃下一切谎言……包括毒药。”
全场死寂。
十分钟后,“反基因情感操控法案”紧急提案火速提交人大常委会,社交媒体炸裂,“#我们不要人造妈妈#”冲上热搜榜首。
一场关于人性底线的战争,悄然拉开序幕。
而此时,第八灶台内。
陆寒双膝几乎跪地,死死盯着苏悦留下的影像,喉咙里滚着压抑的呜咽。
他曾以为自己是最懂她的人,是最坚定要带她回家的丈夫。
可现在他才明白,她的牺牲不是为了被救赎,而是为了让真相不被吞没。
“悦儿……”他喃喃,“你到底承受了多少?”
就在这时,地面轰然裂开。
尘埃扬起间,一座小巧的灶台缓缓升起,通体青铜,形制古朴,锅耳雕着一对相拥的母子。
它静静立在那里,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庄严感——和萌萌一直随身携带的那口小铜锅,一模一样。
锅底,刻着一行细小铭文:
“此灶只烧一次,点火者须以最痛记忆为薪。”
陆寒瞳孔猛缩,一步跨前:“让我来!我是她丈夫,我有资格——”
话音未落,萌萌已轻轻推开他的腿,走上前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孩子从衣兜里掏出一块从未舍得吃的糖——是他三岁生日那天,苏悦亲手做的第一颗“故事糖”。
糖纸泛黄,边角磨损,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给最爱的宝宝,妈妈的味道。”
他低头看着它,眼神柔软得让人心碎。
然后,他轻轻说:
“我记得妈妈最后一次抱我,是在梦里。”
话音落下,糖落入灶中。
刹那间——
幽蓝色火焰腾空而起!
那火不灼热,反而带着沁骨的寒意,像是从时间尽头借来的光。
火焰升腾之际,整个基地的电力系统应声瘫痪,灯光逐一熄灭,警报静默,监控黑屏。
唯有这口小灶燃烧着,照亮四周石壁上古老的符文图腾,一条隐秘的阶梯从裂缝中浮现,蜿蜒向下,通向未知的深处。
陆寒怔在原地,望着儿子被蓝焰映照的小脸,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从未真正理解过“母亲”这个词的重量。
而现在,那个曾被所有人视为天真无邪的孩子,正用一颗糖、一句梦话、一场焚心之火,打开了通往最终真相的大门。
风自地底吹来,带着铁锈与乳香交织的气息。
那条密道,仿佛在等待谁的到来。
也仿佛,在拒绝所有妄图拯救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