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刀,割裂了夜的寂静。
陆寒站在实验室中央,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串跳动的基因序列图谱。
程远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像从深渊里传来:“dNA匹配度99.87%,不是克隆,不是样本污染……这是苏悦的活体神经组织碎片,而且——它还在工作。”
“工作?”陆寒嗓音沙哑,仿佛喉咙被砂纸磨过。
程远点头,调出另一组数据波形。
“这些细胞离体已经超过七十二小时,按理说早已死亡。可它们不仅维持基础电位活动,还在持续分泌一种糖蛋白。结构分析出来了……和她当年未完成的‘解码糖’项目完全一致。”
他顿了顿,眼神凝重,“这意味着什么?她的身体正被某种系统性装置维持在低醒觉状态,感官受刺激后触发记忆编码反应,代谢产物中携带可读取的信息——她是活体信息源,陆总。有人把她变成了一台会呼吸的记忆服务器。”
空气骤然冻结。
陆寒的手缓缓攥紧,指节泛白。
他脑中轰然炸开的是那串湿漉漉的脚印,是琥珀色液体缓慢扩散的模样,是萌萌轻声说“妈妈今天走得特别慢”的瞬间。
原来不是幻觉。
那是她用生命留下的信号,是一步步拖着残破躯壳,在黑暗中为他们点起的微光。
“她在传递情报。”陆寒低声说,每一个字都像从血里捞出来的,“她没死,但她也……不自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萌萌独自走进来,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小毛呢外套,手里紧紧攥着一颗裹在旧糖纸里的糖果。
他的眼睛很亮,却不像孩子该有的天真,更像是看透一切后的平静。
“爸爸。”他仰头看着陆寒,“我想见她。”
陆寒心头一紧:“哪个她?”
“那个假装妈妈的人。”萌萌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她说她是妈妈,可她不会疼。我要她尝一口真正的糖。”
程远皱眉:“太危险了,孩子接触仿生体可能引发未知共鸣……”
“他是她的一部分。”陆寒忽然打断,声音低沉而坚定,“血脉、意识、甚至记忆的延续——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分辨真假,只能是他。”
最终,陆寒同意了这次会面。
基金会会客室,灯光柔和,四壁无窗。
伪装成苏悦的女人坐在沙发上,妆容精致,笑容温婉,连说话的语调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可当萌萌推门进来时,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阿姨。”萌萌走到她面前,摊开手掌,露出那颗自留糖,“妈妈让我问你,吃不吃得出来,哪一口是骗人的?”
女人笑了,接过糖放进嘴里,轻轻咀嚼。
表情如常。
三秒,五秒,十秒过去。
一切似乎风平浪静。
直到第三分钟,她突然剧烈干呕,猛地伸手抠喉,指甲刮擦咽喉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监控镜头拉近放大——就在她舌根深处,一道极细微的蓝光倏然闪现,随即熄灭。
“传感器!”程远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那是嵌入式生物通讯模块!她在实时上传感知数据!”
他迅速调取信号追踪程序,逆向解析蓝光频率,仅用十分钟便锁定其通讯波段。
结果令人脊背发寒:每24小时,这个信号都会向首都某高层住宅发送一次加密数据包,协议格式与军方淘汰的“Replicant”系列仿生体汇报系统完全吻合。
更可怕的是,在最近一次传输中,夹带了一段异常数据流。
音频播放开启。
稚嫩却清晰的童声响起——
“你要是变成妈妈,就得学会心疼我。”
正是萌萌三天前,在碑前对“假苏悦”说的话。
原声,未经处理,完整录入。
“他们在训练新一代。”程远脸色铁青,“高共情仿生体,能模拟情感反馈,甚至学习亲子互动模式……这不是替代,是进化。一旦成功,连伦理审查都无法识别真伪。”
陆寒站在玻璃幕墙前,望着里面已经安静下来的萌萌。
孩子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嘴里含着半融化的糖,眼神清澈得像能照进人心。
他们要夺回的,不只是一个女人的生命,而是一个世界的真相边界。
而此刻,在无人知晓的地下三层,一份匿名举报材料正在悄然打印。
标题赫然写着:《关于游牧糖匠基金会涉嫌参与非法人体实验的初步证据》。
署名处,只有一个代号——“倾听者”。
第412章 活着回来的人,才最懂怎么藏(续)
夜风穿过尚未封顶的“哑钟亭”,卷起一地碎纸与糖屑。
混凝土还未完全凝固的地基下,埋藏着十七组微型震动传感器,每一根线路都通向地下三百米深处的主控终端。
这里曾是苏悦童年就读的福利院旧址,如今只剩断墙残瓦,唯有这一方新筑的铜锅亭,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幽光。
陆寒站在亭外,指尖轻抚过锅底刻痕——那些名字,一个接一个,深浅不一,像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凿进金属里。
苏悦的名字不在其中。
就在苏怜以医学伦理委员会特别调查员身份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同时,全城媒体炸开了锅。
“游牧糖匠基金会涉嫌非法人体实验”“情感共情者正成为新型靶向目标”“已有幸存者提供关键证据”……一条条消息如野火蔓延。
而真正致命的,是她那句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的补充:“当一个人太懂得心疼别人时,就容易被当成工具遗忘自己。”
这句话像针,刺进了幕后之人的神经。
不到六小时,首都东郊某生物科技园区的监控记录显示:一辆标有“恒温冷链·果蔬配送”的厢式货车,在凌晨两点三十七分悄然驶离b7栋地下通道。
车轮碾过积水的瞬间,无人察觉,几缕近乎透明的丝状物悄然缠上后胎——那是程远根据苏悦早期手稿复原的糖雾追踪剂,遇热即显色,遇湿则延展,如同活体藤蔓般吸附前行。
“她早就算到了。”程远盯着卫星地图上的红点移动轨迹,声音发颤,“她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回不去,就让甜味替我走路’。”
陆寒没说话,只是缓缓摘下腕表,放在操作台上。
表盘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别信睁眼的,信闭眼还跳动的。”
那是苏悦最后一次见面时,塞进他口袋里的纸条内容。
此刻,那辆冷链车正驶向城南废弃工业区,路线迂回,明显在规避主干道监控。
但更令人不安的是,车载信号每隔十二分钟就会短暂消失一次——精准得不像巧合,而是某种反侦测协议在运行。
“他们在转移核心设备。”陆寒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如地脉震动,“不是为了销毁,是为了升级。仿生体已经能模仿情绪反馈,下一步,就是清除原体残留意识——他们要‘清洗’她。”
空气凝滞。
就在这时,警报突响!
监控画面切至哑钟亭内部——萌萌不知何时独自走了进去,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小毛呢外套,手里攥着最后一颗自留糖。
他踮起脚尖,将糖轻轻倒进倒悬的铜锅中。
琥珀色的糖浆顺着锅壁缓缓滑落,像一滴迟来的泪。
零点整。
寂静骤破。
锅底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节奏稳定,频率精确,与十五年前陆寒在边境任务中使用的危险预警信号完全一致!
所有人僵住。
紧接着,整口铜锅开始升温,仿佛有无形火焰从内部燃起。
蒸汽升腾,凝聚成行行文字,浮现在漆黑的锅壁内侧:
“我不是逃出来了,是我让他们以为我逃出来了。”
字迹扭曲,却熟悉——那是苏悦惯用的连笔速记体,曾在无数项目笔记中出现。
“这不可能……”程远喃喃,“她的神经系统若被持续监控,根本无法自主输出信息……除非……”
“除非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逃离。”陆寒眸光骤厉,瞳孔深处翻涌起风暴,“她在喂数据,喂他们想看的‘假记忆’,用疼痛编码谎言,用沉默传递坐标——她一直在演,演给那个系统看。”
话音未落,锅壁蒸汽突然剧烈波动,原本清晰的文字开始崩解、重组,形成一段新的波形图谱,频率起伏诡异,像是某种加密音频的视觉化呈现。
“这是……信号残留?”苏怜迅速调出频谱分析仪,“等等,这个调制方式……和冷链车上传感器接收到的蓝光频率有93%重合度!她在用锅体共振模拟对方的通讯协议!”
陆寒猛地抬眼:“她在引导我们。”
可下一秒,异变陡生!
城市另一端,一栋无标识的封闭大楼内,灯光幽微。
一间密闭舱室中,一名女子缓缓睁眼。
她面容与苏悦七分相似,眼神却空洞如玻璃珠。
她的嘴唇微微开合,机械地吐出指令:
“报告……目标亲子验证已完成,准备启动清洗程序。重复,目标亲子验证已完成,一级净化流程即将开启。”
与此同时,哑钟亭内的铜锅骤然冷却,所有蒸汽瞬间凝结成冰晶,簌簌剥落。
只剩锅底那一行余温未散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血一般的暗红。
陆寒蹲下身,指尖拂过那尚带余热的金属表面,仿佛触到了她藏在时间夹缝里的呼吸。
而她留给他的,不只是讯息——
是一把钥匙,一把需要用痛觉解码、用心跳校准的钥匙。
镜头拉远,整座城市陷入沉眠,唯有那口无铃之钟,静静悬于废墟之上,像一颗尚未引爆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