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箱开启的瞬间，张琏的瞳孔微微收缩。里面整齐码放着的，正是沿海各卫所近年来的军械账簿、粮饷记录，甚至还有几封私密的往来信件。
“这是何意？”王斌沉声问道。
姜淮不答，反而看向张琏：“张指挥使，定海卫去岁领用的火药，比前年多了三成，但剿倭战报上击沉的倭船却少了五艘。这些火药，去了何处？”
张琏面色不变：“倭寇船速渐快，我军需远程炮击，火药耗费自然增加。”
“是吗？”姜淮从箱中取出一本账册，“可据商船记录，同一时期，有三批硝石私货运往南洋。而这些商船，都曾在定海卫的庇护下通行。”
厅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王斌忽然道：“姜大人既然查得如此细致，想必也知道水师战船年久失修，若不另寻财路，如何维持战力？”
这话近乎摊牌，周莽惊异地看向王斌，却见这位一向沉稳的水师参将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姜淮转向王斌：“所以王参将就默许部下与海商往来，抽取份子钱？甚至...纵容他们夹带私货？”
“总比让将士们饿着肚子打倭寇强！”周莽拍案而起，“姜淮，你一个京城来的文官，懂得什么沿海疾苦！”
护卫们同时上前一步，刀鞘碰撞声清脆刺耳。
张琏始终沉默着，直到这时才缓缓开口：“姜大人今日，是要问罪了？”
姜淮的目光扫过三人：“不是问罪，是给三位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倭寇下次大规模来袭，就在十日之内。”
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你如何得知？”张琏猛地抬头。
“这不重要。”姜淮将文书推向前方，“重要的是，三位是想继续在这些陈年旧账上纠缠，还是...联手打一场胜仗？”
王斌死死盯着姜淮：“你早有倭寇来袭的消息，却先将我们调离驻地？万一...”
“没有万一。”姜淮打断他，“沿海各卫所的副将、千户，此刻应该已经接到整军备战的命令。
而三位要做的，是在这里制定出一个能让倭寇有来无回的战策。”
张琏终于明白过来。好一个姜淮，先以雷霆之势震慑，再给出一线生机。更重要的是，他掐准了这些沙场老将最无法抗拒的软肋，一场足以洗刷所有嫌疑的大胜。
周莽喘着粗气，显然也在权衡利弊。
“若是我们拒绝呢？”张琏冷冷问道。
姜淮轻轻挥手，护卫退后两步，但手仍按在刀上。
“那下官就只能按律办案了。”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三位应该明白，这些证据足够让诸位身败名裂。”
厅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远处传来杭州城的晨钟声，悠扬绵长，与厅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张琏的目光掠过那箱罪证，掠过王斌紧握的拳头，掠过周莽额角的冷汗，最后定格在姜淮深不见底的眼眸上。
这个文官，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厉害。他不仅抓住了他们的把柄，更抓住了他们的软肋，作为军人的尊严与骄傲。
“这一仗，”张琏缓缓起身，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要怎么打？”
姜淮的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他展开沿海舆图，上面的标记密密麻麻。
“那就请三位将军，好好看看这张图...”
晨光透过窗棂，将厅内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刚刚结束，而另一场真正的血战，才刚刚开始。
……
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张琏那句“这一仗要怎么打”在梁柱间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姜淮唇角那丝笑意转瞬即逝，他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沿海舆图前，指尖轻点杭州湾的位置。
“倭寇主力十日后抵达，目标不是寻常州县，而是这里，”他的手指重重落在图上，“宁波府库。”
王斌猛地吸了一口气：“他们疯了？府库守军三千，城高池深...”
“所以他们会分兵佯攻台州，吸引各地守军驰援。”姜淮打断他，手指划过舆图，“而真正的目标，是趁宁波空虚时突袭。届时，城内会有内应打开水门。”
张琏的眼神骤然锐利：“内应是谁？”
“这正是需要三位将军相助之处。”姜淮回身，目光扫过三人，“倭寇此番有备而来，不仅知道府库新到了一批饷银，更清楚各卫所的布防弱点。”
周莽一拳捶在桌上：“有内鬼！”
“不错。”姜淮缓缓道，“而且这个内鬼，就在我们中间。”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厅内顿时杀机四起。张琏、王斌、周莽三人下意识地彼此对视，又迅速移开目光。
“姜大人这是在怀疑我们？”王斌的声音冷得像冰。
姜淮不置可否，只是从袖中取出三封密信，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从三个不同渠道截获的密信，分别指向三位将军的辖区。信中用暗语提到了十日后‘开门迎客’。”
张琏盯着那三封信，忽然笑了：“好一个离间计。姜大人是要我们互相猜疑，好让你逐个击破？”
“恰恰相反。”姜淮迎上他的目光，“我要三位摒弃前嫌，共同设局。十日后的宁波府，不是倭寇的葬身之地，就是我们的。”
他展开另一张更精细的城防图：“倭寇以为我们在明他们在暗，现在，该换一换了。”
王斌忽然道：“水师怎么办？我的战船大半在修，来不及...”
“已经修好了。”姜淮平静地说，“在你离开的第二天，我就以兵部名义调了泉州船厂的工匠日夜赶工。现在二十艘主力战船已经可以出战。”
王斌怔在原地，第一次露出真正震惊的神色。
张琏深深地看着姜淮：“姜大人布局之深，令人佩服。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你既然早有准备，为何还要将我们三人调来杭州？直接在沿海部署不是更好？”
“因为只有在这里，在那个内鬼眼中，你们才真正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姜淮的眼神变得锐利，“也只有这样，他才会放心地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