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庆历七年的中秋，整个汴梁城热闹非凡。
朱雀大街上，百姓们摩肩接踵，争相观看皇家仪仗。赵祯难得换下龙袍，着一袭靛蓝织金常服，与华贵妃共乘玉辇。苗心禾、曹皇后也在，隔着纱帘仍能看见她挺直的背影。
\"官家您瞧！\"华贵妃突然扯住赵祯的袖子，手指上很好看的鎏金护甲指着远处一座三层灯楼，\"那嫦娥灯竟会转圈！\"
赵祯顺着她手指望去，果然见丈余高的绢纱嫦娥在机关带动下翩然旋转，怀中玉兔还会眨眼。他笑着捏了捏华贵妃的手：\"爱妃倒是比徽柔还像孩子。\"
后面跟着的苗心禾闻言轻笑：\"贵妃娘娘这是替公主看灯呢。\"她转头望向身后轿辇，\"徽柔怎么一直不说话？\"
绣着缠枝牡丹的轿帘微微掀起，露出徽柔半张脸。月光下少女眼眸清亮如星，却有些心不在焉：\"姐姐，我在看...看那个傩戏队。\"
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街角处十二人组成的傩戏队伍正在表演。戴着青铜面具的\"方相氏\"手持长戈开道，后面跟着挥动彩绸的\"十二神将\"。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扮演后羿的领舞者——未戴面具的少年郎君猿臂蜂腰，一个鹞子翻身接住同伴抛来的金弓，赢得满街喝彩。
苗心禾突然\"咦\"了一声：\"那不是曹家的...\"
赵祯眯起眼睛。少年恰好转身，月光照亮他剑眉星目的面容，腰间玉佩随着腾跃动作划出流虹般的光弧。
曹皇后这边突然感觉不适。身旁侍女匆匆过来禀报：\"娘娘说有些头晕，想先回...\"
\"朕去看看。\"赵祯打断她，大步走向朱轮车。掀开帘子时，只见曹皇后正用帕子按着太阳穴，发间凤钗的珠串微微颤动。
赵祯皱眉：\"丹姝？\"
\"臣妾无碍。\"曹皇后放下帕子，露出惯常的平静微笑，\"只是人声嘈杂......\"
话未说完，远处又传来一阵欢呼。那曹家少年正挽弓作射日状，箭尖所指恰好是御驾方向。赵祯注意到徽柔的轿帘又掀高了三寸。
曹皇后指尖突然掐进掌心。她转头对身旁侍女低声道：\"去曹府传话，就说本宫说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招摇\"二字隐约飘出。
但是，不出意料的，曹评还是被弹劾了。
毕竟，外戚始终是朝臣所担心，帝王所忌讳的事情。
福宁殿内，赵祯手中的青瓷茶盏停在半空。司马光的声音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凝滞的空气：\"...曹评昨日在樊楼题壁，写什么'愿为长风绕战旗'，引得满城学子争相抄传。老臣还听闻，曹公子常与公主'偶遇'于御街书画铺。\"茶盏在龙案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今日曹皇后也在，毕竟涉及到自家的事情了。
曹皇后凤冠上的珠串纹丝不动。她指尖抚过奏章上\"外戚干政\"四个朱批小字，声音像浸过冰水：\"臣妾已命兄长闭门管教。\"
\"皇后娘娘\"司马光突然提高声调，\"那曹评他前日还在马球会上——\"
\"陛下！\"殿外太监慌慌张张闯进来，\"公主在后苑击球，李国舅家的公子......\"
赵祯霍然起身时带翻了茶汤。深褐液体在奏章上洇开，恰巧淹没了曹评的名字。
李玮额头上的血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目。徽柔握着包金球杆呆立当场，远处传来内侍们杂沓的脚步声。
\"是微臣自己撞到树了。\"李玮突然高声说道，还故意往旁边银杏树上蹭了蹭。树皮刮得伤口更大了，血珠顺着浓眉滴到眼皮上。
徽柔却盯着月洞门——曹评一袭天青色襕衫站在那里，手里还捧着刚从藏书阁借来的书籍。风吹起他腰间玉带，露出半块被球砸过的污渍。
\"殿下受惊了。\"曹评行礼时，袖中落出张花笺。徽柔瞥见上面熟悉的字迹——是她上月抄给他的《洛神赋》片段。
赵祯的咳嗽声惊飞了枝头麻雀。
回宫后，徽柔借口赏月独自来到御花园。她提着琉璃宫灯走到海棠树下，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窸窣人声。
\"......曹小郎君那套'羿射九日'的招式，听说练了三个月呢！\"
\"要我说，满汴梁的公子哥儿，只有他配得上咱们公主......\"
徽柔手中的灯罩\"咔\"地轻响。说话的宫女们吓得跪倒在地：\"公主恕罪！\"
月光透过海棠枝桠，在少女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徽柔轻声道：\"你们...继续说。\"
大着胆子的圆脸宫女小声道：\"曹评公子是曹家嫡孙，文能写词做诗，武能百步穿杨。去年马球会上......\"
\"青青！\"年长些的宫女急忙打断，这话是她们这些做侍女的能说的嘛！\"奴婢们该死！\"
徽柔却笑了，从腕上褪下金镶玉镯子放在石桌上：\"我赏你们的。\"转身时裙摆扫过满地落花，惊起几只萤火虫。
曹皇后寝宫内，身旁侍女正为她拆卸发髻。铜镜里突然映出赵祯的身影。
\"官家怎么...\"
随机挥退了侍女。
\"官家尝尝这雪梨羹。\"曹皇后将甜白瓷碗推过案几，\"李公子伤势如何？\"
赵祯盯着她衣袖上银线绣的缠枝莲，\"丹姝。\"
没有喝那雪梨羹，赵祯拿起妆台上的犀角梳，\"曹评今年十八了吧？可曾定亲？\"
曹皇后语气平静：\"陛下明鉴，曹氏子弟弱冠前不论婚嫁。\"
\"朕看那孩子不错。\"赵祯慢慢走进曹皇后，\"那就尽快给他订亲吧。\"
他忽然想起黄昏时华贵妃说的话：\"官家您瞧曹家那小子，活像只开屏的孔雀！这汴梁还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被他吸引呢！\"
三更时分，徽柔独自跪在拜月台前。鎏金香炉里三支线香明明灭灭，她双手合十轻声道：\"信女赵徽柔，愿月神保佑...\"
\"公主是在求姻缘吗？\"
梁怀吉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打翻香炉。少年内侍提着灯笼从桂树后转出，月光给他素白袍角镀上银边。
徽柔耳根发烫：\"你、你怎么在这里？\"
\"见公主深夜未归......\"怀吉递上雪青缎面斗篷，\"秋露寒重。\"
''公主还在想今日的事情吗？''
\"李玮那呆子！\"徽柔狠狠的语气要气死了，\"昨日分明是曹哥哥接住了我的球杆，偏他多事！\"
梁怀吉默默递上帕子。池水里映出少女气得通红的脸，和身后内侍欲言又止的神情。
一阵风吹散香烟，徽柔突然问：\"怀吉，你见过真正的后羿吗？\"
少年内侍怔了怔。灯笼的光映着他清秀的眉眼：\"怀吉只见过戏文里的——弯弓射日，为苍生舍私情。\"他轻轻为公主系上斗篷系带，\"是个...很孤单的英雄。\"
远处传来打更声，徽柔望着渐渐西沉的月亮，忽然觉得那月宫里的嫦娥，或许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幸福。
三更的梆子声飘过宫墙时，赵祯还在翻看奏章。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出屏风后华贵妃窈窕的身影。
\"官家还不歇息？\"她端着参茶走近，突然指着某份奏折惊呼，\"这不是李玮请婚的......\"
赵祯合上奏本：\"朕在想，或许该让徽柔多跟李玮相处相处，那孩子不错的！\"
华贵妃的茶盏\"咚\"地砸在案上：\"您要把徽柔送给李家吗？\"她丹蔻指甲刮着奏章边缘，\"那李玮是个什么人，说的好听是憨厚，说不好听......\"
\"爱妃。\"赵祯突然握住她手腕，\"不可胡说。\"
华贵妃涨红了脸要争辩，却见官家从抽屉取出个锦盒，里头躺着一支累丝海棠簪------这是曾经她跟官家要的礼物。
当时官家问了她想要什么中秋结礼，她说的就是想要一支官家亲手做的累丝海棠簪。
一时间，华贵妃后续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了，官家这是哄她呢！
唉！
礼物收下归收下的，但是，华兰不会放弃劝官家的，毕竟，华兰知道，徽柔跟那李玮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就过不到一起去。
可惜的是，官家固执，且对李妃的愧疚心里已经达到了一种执拗！
可这也不是牺牲徽柔幸福的理由！这些男子啊，就算是父亲，依旧是对于女儿的诉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一句为你好，就真的对于徽柔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