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沉重的冷泉殿铁门在顾氏身后轰然闭合,将最后一丝天光与人间彻底隔绝。那巨大的撞击声如同最后的丧钟,在空旷死寂的庭院里激起沉闷的回响,震落的灰尘簌簌而下,如同为这位曾经权倾天下的废后洒下的最后祭奠。
门内,是比墨汁更浓稠、更绝望的黑暗,以及顾氏那如同濒死野兽般压抑、怨毒、最终化为癫狂呛咳的嘶嚎。
门外,两名如石雕般矗立的影卫,对门内的末日悲鸣充耳不闻。他们的目光越过冷宫破败的飞檐斗拱,死死锁向南方。那里,太和殿的方向,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疯狂撞击的刺耳锐响、濒死绝望的惨嚎、以及叛军狂热的“雍王万岁”的嘶吼,如同汹涌的海啸,正以毁灭一切的姿态,由远及近,席卷而来!那声音穿透宫墙,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死亡临近的寒意,狠狠拍击在冷泉殿冰冷的石阶上。
宫城,破了!叛军,杀进来了!
* * *
太和殿。
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金銮宝殿,此刻已沦为炼狱。
“城破了!叛军杀进来了!”
“快逃命啊——!”
“护驾!护…呃啊!”最后的声音被刀锋切入骨肉的闷响取代。
当西直门被攻破的恐怖巨响和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的叛军欢呼彻底碾碎太和殿内最后一丝秩序时,末日降临了。先前勉强维持的体面与矜持在死亡的绝对恐惧面前土崩瓦解。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嚎、慌不择路的碰撞、桌椅翻倒的碎裂声、以及殿外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兵刃交击与惨叫声,汇合成一曲绝望的死亡交响。
身着朱紫的朝廷大员们,此刻与受惊的羊群无异。有人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眼神涣散;有人像没头苍蝇般在殿内乱窜,试图寻找根本不存在的生路,撞翻同僚也浑然不觉;更有甚者,竟试图爬上高大的蟠龙金柱,仿佛那能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恐惧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弥漫着血腥与灰尘的空气中疯狂扩散。
“肃静!都给我肃静!!”三皇子沈琰的厉喝在混乱的浪潮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他脸色惨白如白纸,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巨大的心理落差而微微颤抖。就在片刻之前,他还是那个以皇子之身、临危受命(自封)“监国”,手握废后诏书、代行君权,试图力挽狂澜的“擎天玉柱”。那份墨迹未干、朱砂刺目的诏书还静静躺在御案上,象征着他在权力阶梯上艰难迈出的、自以为关键的一步。
然而,当宫城破碎的轰鸣真正降临,当叛军嗜血的呐喊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那份刚刚攫取的、染血的“监国”名分,连同那份耗费心机得来的废后诏书,瞬间变得比鸿毛还要轻飘,比废纸还要可笑。巨大的权力幻梦在冰冷的铁蹄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监国殿下!监国殿下!叛军…叛军前锋已突破内廷门!正朝太和殿杀来!羽林卫…羽林卫伤亡殆尽,挡不住了!”一名浑身浴血、头盔歪斜的禁军校尉连滚带爬地冲进殿门,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带来的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噗通!”沈琰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蟠龙柱上,那象征着亲王尊荣的蟒袍被灰尘和冷汗浸透,狼狈不堪。他眼中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彻底崩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对自身命运的茫然。完了…全完了…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野心,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成了泡影。
“殿下!快走!从后殿密道离开!留得青山在!”一名心腹文官扑上来,抓住沈琰的胳膊,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走?往哪里走?!”沈琰失魂落魄地喃喃,目光空洞地扫过一片狼藉、鬼哭狼嚎的大殿。雍王既然敢起兵,又怎会给他们留下生路?这太和殿,只怕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就在这末日般的混乱与绝望达到顶点之际——
“让开!都让开!”
一声沉稳有力、穿透嘈杂的断喝,如同冰锥般刺破混乱的空气!
混乱的人群下意识地被这声音中的力量所慑,短暂地分开一条缝隙。
只见殿门处,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透入的血色火光,大步走了进来。来人一身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深青色不起眼的斗篷,风尘仆仆,却步履沉稳,仿佛周围末日般的景象与他无关。他面容清俊,眼神深邃如寒潭,正是萧烬!他身后,紧跟着数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灰衣护卫,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隔开了涌向门口的混乱人流。
萧烬的目光如同冷电,迅速扫过混乱不堪的大殿,在御案上那份刺目的废后诏书上略一停顿,随即精准地锁定了大殿一角——那里,太医令和几名宫女正围着一个软倒在地、生死不知的身影,正是吐血昏厥的沈云昭!
萧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身形一晃,几乎化作一道残影,瞬间穿过混乱的人群,来到了沈云昭身边。
“郡主!”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蹲下身,无视了旁边惊惶失措的太医令,手指迅速搭上沈云昭纤细得惊人的手腕。
触手冰凉!脉搏微弱混乱,几乎难以捕捉!更让萧烬心头一沉的是,沈云昭眉心那道灰金色的暗痕,此刻光芒微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却依旧散发着混乱、不祥、死寂的气息,与一股微弱却顽强、煌煌如日的帝威激烈对抗着。她嘴角残留的灰金色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萧…萧公子!”太医令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带着哭腔急道,“郡主她…邪气反噬,本源枯竭,生机…生机将绝啊!下官…下官回天乏术!”
萧烬没有理会太医令的哀嚎,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沈云昭眉心那道诡异暗痕上,指尖感受着她体内那两股相互撕扯、几乎要将她脆弱身躯彻底撕裂的恐怖力量——沉渊死气的阴冷侵蚀,与帝王龙气的本能护持。这根本不是寻常药物能解决的伤势!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锋般刺向一旁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的沈琰,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监国殿下!云昭郡主乃先帝血脉,更是揭露弑君逆贼的关键人证!她若在此刻陨落,殿下如何向浴血奋战的李牧将军交代?如何向天下交代?如何…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一连三个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琰混乱的心神上!尤其是“李牧”和“先帝”这两个名字,瞬间将他从绝望的泥潭中惊醒了一丝!
是啊!沈云昭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死在他这个“监国”的眼皮子底下!李牧还在外面死战(虽然可能也快完了),如果沈云昭死了,无论最终结局如何,他都难辞其咎!这将成为他政治生涯(如果还有的话)永远抹不去的污点!甚至可能成为雍王或者其他势力攻击他的绝佳借口!
“救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她!”沈琰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太医令!用最好的药!用宫里的千年老参!快!”
太医令面如死灰:“殿下!不是药石的问题!是郡主体内那股邪气…太霸道了!千年老参也只能吊住一时半刻的生机,无法祛除本源邪毒啊!”
“那就想办法祛除!”沈琰气急败坏,只觉得焦头烂额。内忧外患,生死一线,还要顾及这个随时可能断气的郡主!
萧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他要的就是沈琰这句话,要的就是这个“不惜一切代价”的承诺和在场所有人的见证!
“寻常药石,确实难以奏效。”萧烬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郡主所中之‘沉渊引’,乃上古奇毒,歹毒异常,侵蚀神魂,断绝生机。如今邪气反噬,唯有以特殊手段,护住其心脉与神魂本源,隔绝邪气侵蚀,再徐徐图之,方有一线生机!”
他不再看沈琰和太医令,果断下令:“来人!立刻将郡主抬至后殿偏静之处!准备银针、烈酒、净水!封锁门窗,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扰!”他的命令清晰、迅速,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强势,与他风尘仆仆的外表格格不入。
“是!”他身后的灰衣护卫立刻上前,动作轻柔却极其高效地将昏迷不醒的沈云昭小心抬起。太医令和宫女们下意识地让开道路,竟无人敢阻拦。
“萧烬!你要带云昭去哪里?!”大皇子沈瑜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脸色同样惨白,带着惊疑不定。他对沈云昭的死活未必有多关心,但此刻任何一点变故都让他心惊胆战。
萧烬脚步微顿,侧头看向沈瑜,眼神平静无波:“大殿下,自然是带郡主去一个相对安全、便于施救的地方。留在此处,且不说叛军随时杀到,单是这殿内混乱恐慌的气息,对郡主岌岌可危的神魂便是雪上加霜。莫非大殿下认为,留在这里,郡主便能活命?”他最后一句话,带着一丝冰冷的反问。
沈瑜被他看得心中一寒,又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眉心灰光闪烁的沈云昭,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烬的人迅速将沈云昭抬向后殿方向。
沈琰看着萧烬果断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无比。这个萧烬…出现的时机太巧了!态度也太镇定了!他真的是为了救沈云昭?还是…另有所图?然而,此刻他自身难保,叛军刀锋近在咫尺,哪还有余力去深究一个“江湖谋士”的意图?萧烬带走沈云昭,某种意义上,反而是替他甩掉了一个烫手山芋和潜在的责任。
“快!关闭殿门!用重物顶住!”沈琰不再多想,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残余的、还算清醒的禁军和侍卫,“守住后殿通道!绝不能让叛军轻易杀进来!”
然而,他的命令在巨大的恐慌面前收效甚微。殿门被轰然关闭,沉重的门栓落下,但这薄薄的门板,如何能抵挡外面如狼似虎的叛军?殿内依旧乱作一团,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
* * *
太和殿后殿,一处相对僻静的暖阁。
门窗已被萧烬带来的灰衣护卫严密把守。室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源自沈云昭身上的阴冷死寂之气。
沈云昭被平放在一张软榻上,面无血色,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眉心那道灰金暗痕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明灭不定,每一次光芒的微弱闪烁,都让她的身体痛苦地抽搐一下。
萧烬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一个看起来最为沉稳可靠的心腹在旁协助。他迅速净手,取出一排长短不一、闪烁着幽冷寒芒的特制银针。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烈酒。”他沉声道。
心腹立刻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浓烈如火的烧刀子。
萧烬接过,含了一口,却并未咽下,而是猛地喷在手中那一排银针之上!冰冷的酒液与银针接触,瞬间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白气,针身发出细微的嗡鸣。一股极其精纯、带着阳刚灼热气息的内力,顺着他的指尖涌入银针。
下一刻,他出手如电!
“噗!噗!噗!”
银芒闪烁,如同夜空划过的流星!一根根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沈云昭周身各大要穴——百会、神庭、膻中、气海、关元…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萧烬指尖一缕精纯内力的注入。那内力并非强行冲击,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和封镇之力。
这些银针,并非为了祛毒,而是为了构筑一个临时的、隔绝内外、稳固生机的“囚笼”!一个以沈云昭自身残存帝王龙气为基,以萧烬精纯内力为锁,强行将狂暴反噬的沉渊死气暂时封锁在她心脉和识海之外的法阵!
随着银针不断落下,沈云昭眉心那道灰金暗痕的光芒仿佛受到了刺激,陡然变得激烈起来,如同被囚禁的凶兽疯狂挣扎!一股阴寒刺骨、充满死寂气息的灰黑色气流试图从暗痕中冲出,却被银针构筑的无形屏障死死挡住!
“哼!”萧烬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一分。强行封镇这等上古邪毒的反噬,对他的消耗也极其巨大!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指尖内力源源不绝,死死压制着那股暴动的邪气。
他一边施针,一边对心腹快速低语:“取‘九转还阳丹’化入温水,待我起针后立刻喂郡主服下!此丹只能吊命,争取时间。真正的关键…在她体内的帝王血脉能否自行复苏,对抗死气侵蚀!”
心腹重重点头,立刻去准备。
萧烬的目光再次落回沈云昭苍白如纸的脸上,看着她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凝重,有探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帝王血脉与沉渊死气的对抗…这将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景象?而引导、甚至掌控这种对抗…其背后蕴含的价值,足以让任何野心家疯狂!
时间在紧张的对峙中缓缓流逝。萧烬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银针构筑的屏障越来越稳固,那灰金暗痕的光芒虽然依旧闪烁,但那股狂暴外溢的死气,终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如同被关入笼中的猛兽,只能不甘地咆哮。
沈云昭的呼吸,似乎也稍微平稳了一丝丝,尽管依旧微弱得令人心颤。
* * *
就在萧烬于后殿暖阁中与死神争夺沈云昭一线生机的同时,太和殿前殿的末日景象,终于迎来了它最血腥的高潮。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太和殿那两扇象征无上皇权的、厚重无比的朱漆镶铜钉殿门,在巨大的撞击力下,如同脆弱的纸板般,向内轰然爆裂开来!
木屑纷飞,铜钉崩射!烟尘弥漫之中,无数身披玄甲、手持滴血利刃、面目狰狞的叛军士兵,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杀戮的狂热,嘶吼着涌了进来!
“杀啊——!活捉昏君奸佞!”
“雍王万岁——!!!”
冰冷的刀锋在烛火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瞬间便斩向了殿内那些手无寸铁、惊恐绝望的文官!
“噗嗤!”
“呃啊——!”
“饶命!饶命啊!”
利刃切入血肉的声音、绝望的惨叫、求饶的哀嚎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混乱哭喊,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瞬间弥漫了整个大殿!金砖铺就的地面,顷刻间便被粘稠的鲜血染红、覆盖!断肢残骸、滚落的头颅、倒毙的尸体…将这座神圣的殿堂变成了修罗屠场!
“保护殿下!”几名还算忠心的武将和残余的禁军侍卫目眦欲裂,怒吼着拔出佩刀,试图组成一道脆弱的人墙,挡在皇子们和部分重臣身前。
然而,在绝对的数量优势和嗜血的疯狂面前,这点抵抗如同螳臂当车!
“找死!”叛军阵中,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手持宣花巨斧的将领狞笑一声,如同猛虎下山,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横扫而出!
“铛!咔嚓!”
兵器断裂声、骨骼碎裂声同时响起!挡在最前面的两名禁军侍卫连人带刀被拦腰斩断!内脏和鲜血喷洒而出!
“挡我者死!”巨斧将领狂吼,踏着尸体和血泊,如同人形凶兽般冲向被护在后面的沈琰、沈瑜等人!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沈琰的心脏!他看着那如同杀神般冲来的巨斧将领,看着周围瞬间被屠戮一空的护卫,看着满地流淌的鲜血和残肢,大脑一片空白!什么监国之位,什么帝王雄心,在死亡的绝对恐惧面前,统统化为乌有!他只想活下去!
“殿下快走!”一名忠心老臣猛地扑上来,试图用身体挡住斧刃。
“噗!”
巨斧毫无阻碍地劈开了老臣的身体,余势不减,带着死亡的罡风,直劈沈琰面门!
沈琰瞳孔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他甚至能闻到斧刃上浓烈的血腥味!完了!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极其尖锐、撕裂空气的厉啸声,从殿门外的方向破空而至!速度之快,远超寻常箭矢!
那手持巨斧的叛军将领也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对危险的直觉让他汗毛倒竖!他怒吼一声,强行扭转身形,巨斧回撤格挡!
“叮——!!!”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一支通体漆黑、造型狰狞、带着倒刺的三棱破甲箭,如同毒蛇般狠狠钉在了他斧刃的侧面!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崩裂,沉重的巨斧竟然被这一箭带得微微偏斜!
就是这毫厘之差,致命的斧刃擦着沈琰的头顶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削断了他几缕头发!
“谁?!”巨斧将领又惊又怒,猛地扭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只见殿门处弥漫的烟尘中,一道身影缓缓策马而入。来人并未披甲,只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锦袍,身姿挺拔,面容儒雅,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渊,平静无波地扫视着殿内血腥的修罗场,仿佛眼前的一切杀戮都与他无关。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古朴、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强弓,弓弦犹在微微颤动。
正是雍王麾下首席谋士,深得信任的心腹——**柳玄策**!
“王将军,住手。”柳玄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喊杀与惨叫。他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瘫软在地的沈琰、沈瑜,扫过满地狼藉的尸体和血泊,最终落在那份被鲜血染红了边角的、摊开在御案上的废后诏书。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被称为王将军的巨斧将领显然对柳玄策极为敬畏,虽有不甘,还是立刻收斧退后一步,瓮声道:“柳先生!这些狗官…”
“王爷有令,”柳玄策淡淡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太和殿内,除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外,其余皇室宗亲、朝廷重臣,一律生擒,听候王爷发落。尤其是…三皇子殿下。”他的目光特意在沈琰身上停顿了一下。
沈琰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生擒…听候发落…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可怕!他瞬间明白了柳玄策的意图——雍王需要“俘虏”来彰显胜利,更需要他们这些“前朝余孽”来作为政治筹码,甚至杀鸡儆猴!而他这个刚刚自封的“监国”,无疑是雍王最想“重点关照”的对象!
“拿下!”柳玄策不再多言,轻轻一挥手。
如狼似虎的叛军士兵立刻扑上,将瘫软的沈琰、吓傻的沈瑜、以及殿内还活着的、瑟瑟发抖的宗室成员和重臣们粗暴地捆绑起来,如同拖拽牲口一般押向殿外。
柳玄策策马缓缓上前,马蹄踏在粘稠的血泊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啪嗒”声。他来到御案前,饶有兴致地拿起那份被鲜血浸染、墨迹未干的废后诏书,仔细端详着上面沈琰那力透纸背的朱砂字迹。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从他喉间溢出,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监国?废后?真是…一出好戏。”他将诏书随意地卷起,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战利品,随手递给身旁的亲卫。
他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开始在这座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大殿中逡巡。他在找什么?或者说,雍王在找什么?
“搜!”柳玄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每一寸地方都不要放过!特别是…看看我们那位‘云昭郡主’,是否还在此处!”
* * *
太和殿后殿,暖阁。
门窗紧闭,隔绝了前殿传来的恐怖杀戮之声,但那股浓烈的血腥气,依旧如同附骨之蛆,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萧烬刚刚完成最后一针的捻转。沈云昭周身大穴插满了细密的银针,如同一个精致的刺猬。她眉心那道灰金暗痕的光芒,在银针构筑的屏障压制下,终于不再激烈闪烁,变得相对平稳,虽然依旧黯淡,但那股狂暴外溢的死气被强行锁在了深处。她的呼吸虽然微弱,却终于不再是随时会断绝的模样。
萧烬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布满细汗,显然消耗巨大。他接过心腹递来的温水化开的“九转还阳丹”,小心翼翼地撬开沈云昭的唇齿,将药液缓缓喂入。
就在这时,暖阁外突然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兵甲碰撞的铿锵声!紧接着是粗暴的呵斥和打斗声!
“里面的人听着!奉雍王谕令搜查逆党!立刻开门!”
“砰!砰!”门板被大力撞击着。
“公子!”守在门口的心腹护卫声音带着急切。
萧烬眼神一凝,迅速将沈云昭身上最显眼的几处银针用薄毯盖住,只留下几处不显眼的。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脸上瞬间恢复了那种沉稳从容,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冷冽。
“开门。”他平静地吩咐道。
暖阁的门被猛地撞开!数名手持利刃、浑身浴血的叛军士兵冲了进来,为首一名小校尉,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室内。
当他看到软榻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沈云昭,以及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的萧烬时,明显愣了一下。萧烬的气质与这血腥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们是什么人?!此女是谁?!”小校尉厉声喝问,手中刀锋指向沈云昭。
萧烬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软榻前,对着那小校尉微微拱手,态度不卑不亢:“在下萧烬,乃郡主府客卿。此乃云昭郡主,昨夜遭废后顾氏毒手,身中奇毒,重伤昏迷,适才殿前指证逆贼,耗尽心力争持,如今命悬一线。在下受监国殿下之命,在此竭力施救,吊住郡主性命,以待王爷驾临。”他特意强调了“监国殿下之命”和“以待王爷驾临”,将沈琰和雍王都抬了出来,话里话外透着沈云昭身份重要、且是“受害者”和“证人”的双重含义。
“郡主?”小校尉狐疑地打量着沈云昭苍白的脸,又看向萧烬。他显然知道云昭郡主的名号,也隐约知道昨夜的一些变故。眼前这女子确实一副随时会断气的样子,旁边还有太医用过的药箱和银针等物,似乎不像作伪。
“柳先生到!”门外传来一声通报。
柳玄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深紫色的锦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沉。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扫过暖阁内的一切,在萧烬脸上停顿片刻,随即落在软榻上的沈云昭身上,尤其是在她眉心那道被薄毯半遮半掩、依旧透着微弱灰金光芒的暗痕上停留了数息。
“柳先生!”小校尉立刻躬身行礼。
柳玄策没有理会他,缓步走了进来,目光始终锁在萧烬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萧烬?本官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你说…你在救她?受沈琰之命?”
“正是。”萧烬坦然迎上柳玄策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郡主身中‘沉渊引’奇毒,邪气反噬,命在旦夕。监国殿下恐郡主有失,无法向先帝英灵交代,更无法向王爷交代郡主被毒害之真相,故命在下竭尽全力,务必保住郡主一线生机,以待王爷明察秋毫,为郡主主持公道。”他再次将沈琰和雍王同时抬出,话语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沈琰的“监国”身份(虽然已名存实亡),又暗示了沈云昭作为受害者和证人的价值,更将最终裁决权巧妙地捧给了雍王。
柳玄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似笑非笑。他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萧烬话中的机锋?但他没有点破。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沈云昭身上,尤其是她眉心那道诡异的暗痕。
“沉渊引…”柳玄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似乎是了然,又似乎是某种更深沉的算计。“果然歹毒霸道。先帝…也是遭此毒手?”他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据太医令及现场物证推断,先帝所中,正是此毒引动之‘醉梦牵机’。”萧烬回答得谨慎而客观。
柳玄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踱步到软榻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昏迷的沈云昭,眼神深邃难明。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王爷仁德,念及云昭郡主乃先帝血脉,无辜遭此大难,更是指证逆贼的关键证人。郡主伤势沉重,不宜挪动,更需静养。”
他转向萧烬,目光带着审视:“萧先生既然受命救治,又有手段能暂时稳住郡主伤势…那便继续留在此处,好生看顾郡主。所需药物,自会有人送来。务必…保住郡主性命。”
他特意加重了“保住性命”四个字。
“谨遵先生之命。”萧烬拱手应道,姿态恭敬,心中却是一片冰寒的清明。柳玄策的话,看似是恩典,实则是命令,更是监视!雍王需要沈云昭活着,作为一个有价值的政治符号和“先帝被害”的活证据。而他萧烬,则被暂时赋予了“御医”的身份和看守者的责任。
“留下两队人,守住暖阁四周。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扰郡主养伤。”柳玄策对那小校尉吩咐道,随即不再看萧烬和沈云昭,转身向外走去。
“恭送先生。”萧烬的声音平静无波。
暖阁的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只是这一次,门外多了两队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雍王叛军看守。
萧烬缓缓直起身,走到窗边,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望向外面火光冲天、杀声渐歇的宫城。前殿的杀戮似乎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叛军士兵粗暴的呼喝和俘虏被押解而去的哭嚎。
朝局,已然彻底洗牌。沈琰的“监国”成了笑话,废后的诏书成了柳玄策手中的玩物。雍王的大军踏碎了宫禁,旧日的秩序被彻底碾碎。
而他萧烬,在这场天翻地覆的巨变中,看似被“困”在这小小的暖阁,实则…他得到了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名正言顺留在沈云昭身边的机会,以及近距离接触、研究帝王血脉与沉渊死气这千古谜题的平台!
沈云昭,这个身负剧毒、命悬一线的少女,此刻却成了他手中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一张牌。柳玄策和雍王需要她活着作为政治筹码,而他萧烬,需要她活着…作为开启更大秘密的钥匙!
他的目光,落回软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沈云昭身上,看着她眉心那道在银针压制下依旧顽强闪烁的灰金暗痕,眼神深处,闪烁着幽邃而冷静的光芒。
洗牌已毕,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悄然占据了棋盘上一个看似不起眼,却可能牵动全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