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层,将百官冻结在原地。雍王大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所有人摇摇欲坠的理智。空气沉重得无法呼吸,恐惧如同实质的寒冰,顺着脊椎爬满全身。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丹陛之前那个如同孤峰般矗立的身影上——李牧。
李牧脸上的铁青之色更甚,赤红的双目扫过殿中惶惶不安的百官,最终落在那个浑身浴血、跪伏在地的禁军斥候身上。斥候甲胄残破,肩头还插着半支折断的羽箭,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显然经历了惨烈的厮杀才将消息带回。
“西直门情况如何?赵振呢?!”李牧的声音低沉,带着金戈摩擦的嘶哑,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回…回将军!”斥候的声音因剧痛和恐惧而颤抖,“叛军…叛军先锋铁骑已至护城河外!弓弩手正在压制城头!攻城槌…攻城槌已经在组装!赵统领…赵统领身中数箭,犹在城头死战!但…但叛军攻势太猛!城头守军…伤亡惨重!西门…西门恐…恐难以久持!”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沫,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轰——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西直门,宫城西门要冲!一旦失守,叛军铁蹄便可直驱宫禁!
李牧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发出爆豆般的脆响。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燃烧的利刃,扫过殿中几位皇子及其拥趸:“都听到了?!叛军已至宫门!国贼就在城外!尔等还在犹豫什么?!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此危亡之际,当立贤明,凝聚人心,共御国贼!新君不定,军心民心必乱!宫城一破,玉石俱焚!”
他的声音如同滚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瞬间压倒了殿内的恐慌与私议。大皇子沈瑜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被李牧那充满杀伐之气的目光一扫,吓得往后缩了缩。三皇子沈琰眉头紧锁,眼神在惊惧与野心中剧烈挣扎,他身后的几名文官欲言又止。五皇子沈珏年幼,早已吓得在母妃怀中嚎啕大哭,其母妃亦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新君之争,在叛军的兵锋和死亡的威胁下,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谁都知道,此刻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都将直面雍王最猛烈的攻击!没有李牧的支持,没有足够的力量,那个位置就是烧红的烙铁!
“李将军!”三皇子沈琰终于踏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强装的镇定,“当务之急是守城!本王…不,臣弟愿亲赴西直门,与赵统领共守城防!请将军下令!”他试图以退为进,展现担当,博取支持。
“守城?”李牧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刺沈琰,“三殿下忠勇可嘉!然守城需上下齐心,需大义名分!皇后弑君,证据确凿!然其党羽未尽,宫闱之内,仍有魑魅魍魉!若不彻底肃清,理清法统,何以聚人心?何以号令三军?!内奸不除,纵有坚城,亦如沙上筑塔!”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皇子们,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传令赵振!死守西直门!本将军即刻调羽林卫预备队增援!告诉他,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传令九门提督!其余八门守军,严防死守!擅离职守者,斩!动摇军心者,斩!”
“再传令!将废后顾氏押上殿来!本将军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彻底钉死这毒妇的罪证!让天下人看看,这‘清君侧’的清,是何等的肮脏!”
李牧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破釜沉舟的决绝。殿内残余的影卫和禁军校尉轰然应诺,迅速奔出传令。百官噤若寒蝉,无人敢再置一词。此刻的李牧,手握兵权,掌控宫禁,更挟着揭露弑君阴谋的滔天威势,已是这风雨飘摇的帝都之中,唯一能稳住局面、对抗雍王的擎天巨柱!质疑他,等同于自绝于生路!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从殿外传来。这一次,带着镣铐拖地的刺耳声响。
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影卫,如同押解重犯,一左一右,将披头散发、凤冠早已不知去向、只着一身素白囚服的废后顾氏,拖拽着押进了金殿!
顾氏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早已被汗水和泪水糊花,惨白如鬼,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她身上的囚服沾满灰尘,显得狼狈不堪。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怨毒、不甘和最后一丝疯狂的火焰。她竭力挺直脊背,试图维持最后的尊严,但那沉重的镣铐和影卫铁钳般的手,让她的一切努力都显得徒劳而可笑。
“跪下!”一名影卫在她膝弯处猛踹一脚。
“啊!”顾氏痛呼一声,身不由己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镣铐撞击地面,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这声响,如同丧钟,敲碎了她最后一丝皇后的尊严。
满朝文武的目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在她身上。鄙夷、憎恶、恐惧、幸灾乐祸…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锁住。她从未感觉如此屈辱,如此无助!她猛地抬起头,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丹陛之前的李牧身上,嘶声尖叫:
“李牧!你这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雍王大军即刻便到!本宫要亲眼看着你被千刀万剐!看着你李氏一门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诅咒尖利刺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更添几分末路的疯狂。
李牧面无表情,如同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被影卫小心翼翼放置在殿中的紫檀木托盘——那上面,覆盖着明黄绸缎的漆盒(婉贵妃头颅)已被撤下,此刻只放着两样东西:
1. 那卷颜色发黄的冰蚕云纹帛书——《醉梦牵机·引毒篇》。
2. 那个底部烙印着凤凰徽记的紫檀木小药瓶。
“顾氏!”李牧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不带一丝温度,“帛书在此!药瓶在此!人证物证俱在!你指使婉贵妃,以冷梅香为引,毒杀陛下!铁证如山!你可认罪?!”
“认罪?哈哈哈!”顾氏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状若疯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牧!你伪造证据,构陷国母!这帛书是假的!这药瓶是假的!都是你栽赃陷害!本宫清清白白!陛下…陛下是病重而亡!与本宫何干?!与婉贵妃何干?!”她矢口否认,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胡搅蛮缠和拖延时间上。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李牧眼中寒芒爆射,猛地一拍身前御案(代替龙椅前的丹陛),“好!本将军就让你心服口服!让你看看,什么叫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扫向殿门方向,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力,响彻大殿内外:
“宣——云昭郡主沈云昭,上殿作证!!!”
“宣——云昭郡主沈云昭,上殿作证——!!!”
传令官的声音一层层接力传递出去,在肃杀的宫禁中回荡。
轰!
殿内再次掀起一阵低低的哗然!云昭郡主?她不是重伤昏迷,被萧烬带走救治了吗?她竟然醒来了?还能上殿作证?!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大殿门口。紧张、期待、疑惑…种种情绪交织。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一道纤细、柔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沈云昭!
她身上穿着一件素净的月白色宫装,外罩一件厚实的雪狐裘,却依旧掩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虚弱。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嘴唇干裂,透着一种病态的灰败。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仿佛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她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艰难,仿佛踩在刀尖上,需要身边两名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更令人心悸的是,她眉心那道带着金边的暗痕,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见的、时明时暗的**灰金色光芒**!那光芒带着一种极其不稳定的波动,时而透出煌煌帝威,时而又被一股阴冷的灰败死气所侵染、压制!一股极其压抑、混乱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让靠近她的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和不适。
她整个人,就像一盏在狂风中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灯,脆弱得令人心碎。
然而,当她那双黯淡的眼眸抬起,缓缓扫过殿中,最终落在跪在中央、披头散发的顾氏身上时,那眸底深处,陡然燃起了一簇微弱却异常**执着**的火焰!
那火焰,名为——**恨**!
是她!就是眼前这个看似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女人!是她指使婉贵妃,利用自己身上的冷梅香,害死了最疼爱自己的皇伯父!是她,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是她,让这深宫变成了埋葬亲情的坟场!
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沈云昭的心脏!这股强烈的恨意,竟短暂地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神魂的虚弱!她猛地挣脱了宫女的搀扶,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摔倒,却又倔强地站稳了!她死死盯着顾氏,一字一句,声音虽然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在金殿之上:
“皇…皇后娘娘…哦,不,是废后…顾氏!”她喘息着,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你…你还要狡辩到何时?!”
顾氏在看到沈云昭出现的刹那,瞳孔就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本该重伤濒死、甚至被沉渊死气彻底吞噬的小丫头,竟然活了下来!还出现在了金殿之上!而当沈云昭那充满刻骨恨意的目光锁定她,开口质问时,一股寒意瞬间从她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你这妖女!你胡说什么!”顾氏色厉内荏地尖叫,试图打断沈云昭,“陛下待你恩重如山,你竟敢勾结李牧,污蔑本宫!你…”
“污蔑?!”沈云昭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之人爆发的尖锐,“顾氏!你指使婉贵妃,以我常年熏染的冷梅香为引,将‘千机引’混入其中!趁我昨夜觐见皇伯父之时,引发他体内的醉梦牵机剧毒!害得他…害得他…”她声音哽咽,胸口剧烈起伏,那灰金色的眉心暗痕光芒一阵急促闪烁,仿佛随时要熄灭,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强撑着没有倒下,眼中泪水汹涌而出,却带着滔天的恨意,“皇伯父待你…何其恩厚!你…你这蛇蝎毒妇!你如何下得去手?!”
字字泣血!声声控诉!
“你…你血口喷人!”顾氏彻底慌了,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证据!你有什么证据?!冷梅香?千机引?谁能证明?!谁能证明是本宫指使的?!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你要证据?”李牧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适时响起。他不再看垂死挣扎的顾氏,目光转向沈云昭身边的一名宫女,沉声道:“呈上来!”
那名宫女脸色苍白,双手捧着一个用明黄锦缎覆盖的托盘,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在李牧的示意下,将托盘放在了殿中央的空地上。
李牧上前一步,猛地掀开了锦缎!
托盘之上,赫然是一个——**鎏金三足青铜香炉**!
香炉不大,造型古朴典雅,炉盖上镂刻着缠枝莲纹。炉内,并非香灰,而是盛放着大半炉**灰白色的、如同细腻沙砾般的粉末**!粉末之上,还残留着几片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晶体碎屑**!
“此乃何物?!”李牧目光如炬,扫过殿中百官,最终落在脸色瞬间惨白如死灰的顾氏脸上。
“此乃昨夜,自养心殿陛下龙榻之前,取下的香炉!”李牧的声音如同惊雷,“炉中之物,乃是昨夜焚烧殆尽、未曾清理的——**冷梅香灰**!以及…”他指向那些暗红色晶体碎屑,“混入其中,未曾完全焚化的——**千机引残渣**!”
他猛地转向早已面无人色、瘫软在地的太医院院正(太医令):“太医令!你执掌太医院,精通天下药物!你且上前,仔细验看!告诉满朝文武,这炉中灰烬,可是冷梅香灰?!这些暗红晶体,又是什么东西?!”
太医令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扑到香炉前。他颤抖着双手,捻起一小撮灰白色粉末,凑到鼻尖仔细嗅闻,又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那些暗红色晶体碎屑,放在眼前仔细观察,甚至用银针挑了一点,置于舌尖极其小心地尝了尝(古法验毒之一)…
他的脸色随着检验的过程,越来越白,身体抖得如同筛糠!最终,他猛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哭腔:
“回…回将军!回诸位大人!炉中灰烬…确系上品冷梅香焚烧所留!气味清冷悠远,灰质细腻…绝无差错!”
“至于…至于这些暗红色晶体碎屑…”太医令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指向顾氏,“此物…此物正是…正是‘千机引’的特征啊!其色如凝血,其质如冰晶,遇火微融,燃之无味,遇水则析出剧毒!乃…乃醉梦牵机引毒之引!天下…天下唯有此物,方有此特性!绝无…绝无第二种可能!”
轰——!!!
太医令的证词,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下!
物证!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物证!
冷梅香灰!千机引残渣!就在昨夜皇帝毒发身亡的现场!就在皇帝龙榻前的香炉之中!
人证,是太医令,太医院最高权威!
物证,是现场提取的香灰与毒引残渣!
动机,有帛书为证!
主使,有流转记录和坤宁宫印记为凭!
一条完整、闭合、严丝合缝的证据链,如同天罗地网,将废后顾氏牢牢锁死在弑君国贼的位置上!再无一丝一毫翻身的可能!
“不…不是的…这香炉…这香灰…是伪造的!是李牧伪造的!”顾氏彻底崩溃了,她披头散发,涕泪横流,状若疯魔地嘶吼着,双手疯狂地抓挠着地面,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太医令!你这老匹夫!你也背叛本宫!你们都背叛本宫!雍王!雍王救我!!!”
她的尖叫诅咒在金殿中回荡,却再也引不起任何波澜。百官看向她的目光,只剩下彻底的冰冷与厌恶,如同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腐肉。
李牧缓缓走到状若疯癫的顾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赤红的双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声音却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
“顾氏,毒妇!弑君谋逆,罪证确凿,罄竹难书!你,还有何话说?!”
顾氏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疯狂,她死死盯着李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要用目光将李牧生吞活剥!
就在这时——
“报——!!!急报——!!!”
殿外再次传来禁军校尉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惊恐的呐喊!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
“启禀将军!西直门…西直门城楼…被叛军火石击中!燃起大火!赵…赵统领重伤昏迷!叛军…叛军攻城槌…已撞破第一道闸门!城门…城门将破!!!”
轰——!!!
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崩溃的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击碎了殿内勉强维持的秩序!
“城门要破了!”
“完了!全完了!”
“叛军要杀进来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爆发!一些胆小的文官直接瘫软在地,屎尿齐流!武将们亦是脸色惨白,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眼神惊惶四顾!
“肃静!!!”李牧猛地一声咆哮,如同狮吼,瞬间压倒了所有嘈杂!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指向殿门,声音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与铁血:
“宫城未破!大夏未亡!慌什么?!!”
“羽林卫何在?!”
“末将在!”殿门外,数名羽林卫将领轰然应诺!
“随本将军——亲赴西直门!!”李牧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往无前的死志,“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今日,本将军与西直门共存亡!!”
“其余人等,死守宫禁!擅退一步者,斩!!”
话音未落,李牧已如一道离弦的血色利箭,猛地冲向殿门!数名羽林卫将领紧随其后,甲胄碰撞声如同催命的战鼓!
金殿之上,只留下状若疯癫的废后顾氏,和那几乎被恨意与虚弱吞噬的沈云昭。殿外,雍王叛军攻城槌撞击城门的沉闷巨响,如同死亡的丧钟,一声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