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实质的黑暗。
陈墨白感觉自己正在穿过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记忆碎片如同被暴风吹散的纸页，在虚无中翻飞。他记得护盾缺口处的对决，记得时律炮的冰冷蓝光，记得自己将凌霜的归墟之力引入体内时那种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生命体征稳定，神经链接强度47%...还在上升。\"一个机械化的女声刺破黑暗，\"指挥官，能听见我说话吗？\"
晨星。是晨星主舰AI的声音。
陈墨白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几秒才逐渐聚焦。他躺在一个半球形的舱室内，四周墙壁流淌着幽蓝的数据流。头顶悬浮着晨星的虚拟投影——一个由无数六边形光斑构成的女性轮廓。
\"凌霜...\"他的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
\"安全。艾娅阁下正在维持她的生命体征。\"晨星的投影闪烁了一下，\"您已经昏迷了17分42秒。虫洞跳跃成功，我们目前位于播种者旗舰'裁决号'内部。\"
陈墨白猛地坐起，一阵剧痛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连接着数十条神经传导线，皮肤下隐约可见流动的银光——那是牧星者血脉被强行激活的迹象。
\"其他人？\"
\"雷烬阁下与璃魄率领剩余舰队牵制敌军主力。按照计划，我们利用您与敌方指挥官对决时打开的护盾缺口，伪装成被时律炮击中的残骸，被'裁决号'回收。\"晨星的语调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波动，\"但有个意外情况...\"
舱门滑开，一个身影踉跄着跌了进来。是艾娅。灵能少女的脸色比纸还白，嘴角挂着未干的血迹，怀中抱着被蓝白光茧包裹的凌霜。
\"他们...他们不是机械体...\"艾娅的声音颤抖着，\"旗舰守卫...是活的...\"
陈墨白一把扯掉身上的连接线，强忍剧痛站起身。牧星者的力量在血管中奔涌，颈后的纹章微微发烫。他接过凌霜轻如羽毛的身体，感受到她微弱但稳定的心跳。
\"带路。\"
晨星的投影在前方飘浮引导，穿过一条条昏暗的通道。这些通道的墙壁并非金属，而是某种半透明的生物组织，内部流淌着暗红色的液体，如同巨型生物的血管。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某种古老腐朽的气息。
拐过第三个弯时，艾娅突然抓住陈墨白的手臂。前方的通道尽头，赫然站着两排守卫。
陈墨白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播种者常见的机械士兵，而是人形生物。他们身着银黑相间的牧星者制服，面容冷峻，眼神空洞。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守卫的颈后，全都烙印着与陈墨白一模一样的牧星者纹章！
\"克隆军团...\"晨星低声道，\"用指挥官您的基因模板培育的...生物兵器。\"
守卫们同时转头，动作整齐得如同镜像。他们的眼睛在昏暗的通道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入侵者。\"最前方的克隆体开口，声音如同陈墨白的回声，\"清除。\"
十二把弦能刃同时弹出，幽蓝的光芒照亮了通道。这些克隆体使用的，赫然是牧星者正统的战斗技巧！
艾娅挡在陈墨白身前，双手亮起微弱的灵能光芒。但陈墨白轻轻将她推到一旁。
\"不，\"他低声道，\"这次我来。\"
牧星者的力量在体内沸腾。陈墨白将凌霜交给艾娅，向前踏出一步。没有武器，没有防护，只有颈后纹章越来越亮的光芒。
克隆体们扑了上来。弦能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嗡鸣。
陈墨白闭上了眼睛。
在第一个克隆体的刀刃即将触及他喉咙的瞬间，一股银色的能量波动以陈墨白为中心爆发开来。那不是攻击，而是一段记忆——被编码成能量频率的、最原始的记忆。
母亲哼唱的摇篮曲。弟弟第一次走路的笑声。凌霜在星空下的誓言。
克隆体的动作突然僵硬了。弦能刃在距离陈墨白咽喉不到一厘米处颤抖着停下。所有克隆体都像是被雷击中般，痛苦地弯下腰，发出非人的嘶吼。
\"他们的大脑被锁死了。\"晨星快速分析道，\"但原始记忆可以绕过封锁，直接刺激边缘系统...\"
陈墨白继续向前走，每踏出一步，就有更多记忆被转化为能量频率释放。父亲教他操控弦能时的耐心讲解。母亲临行前塞给他的那枚护身符。凌霜在归墟左眼失控时流下的血泪。
克隆体们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手中的武器当啷掉落。他们空洞的眼睛里开始浮现出痛苦、困惑，最后是某种近乎人性的光芒。
\"哥...哥？\"最靠近陈墨白的那个克隆体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陈墨白的脸，却在半途僵住了。\"我...记得...这个梦...\"
陈墨白的心猛地抽紧。这不是普通的克隆体——他们被植入了弟弟的记忆碎片！播种者不仅复制了他的基因，还窃取了他最珍视的亲情！
\"晨星，\"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找到控制中枢。现在。\"
穿过克隆军团把守的通道后，前方的生物组织墙壁逐渐变成了规则的几何形状。他们正在接近旗舰的核心区域。空气中的腐朽气息越来越浓，还混杂着某种陈墨白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的味道。
\"前方五十米就是指挥中心。\"晨星提醒道，\"但能量读数异常...有某种生物屏障...\"
陈墨白没有减速。牧星者的力量在体内奔涌，颈后纹章灼热得几乎要烧穿皮肤。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某种与他血脉相连的存在...
指挥中心的大门是一面流动的暗红色膜状物，表面布满脉动的血管。当陈墨白靠近时，那些血管突然剧烈收缩，膜面如同受惊的水母般向两侧退开。
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僵在了原地。
指挥中心呈完美的球形，墙壁上镶嵌着数以千计的生物培养舱。每个舱体内都漂浮着一个陈墨白的克隆体，有的还是胚胎，有的已经发育成熟。而在房间正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暗红色晶体柱，内部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指挥座。
那并非机械构造，而是由无数蠕动的神经束和生物组织构成的王座。此刻，王座正缓缓转动，露出背对他们的身影。
那人穿着牧星者最高指挥官的银白色制服，长发如瀑般垂落。当完全转过身时，陈墨白听到了艾娅的抽气声。
那是母亲。
却又不是他记忆中的母亲。这个\"母亲\"的眼睛是纯粹的黑，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黑暗。她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暗红色光流，如同有无数微小的虫子在血管中游走。
\"墨白。\"她开口了，声音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某种非人的回响，\"你终于回家了。\"
陈墨白的弦维感知疯狂报警。面前这个存在有着母亲的外表，母亲的部分记忆，但核心却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东西。他能感觉到，在那双漆黑的眼睛后面，有无数意识在同时注视着他。
\"你不是她。\"陈墨白的声音嘶哑，\"你对她做了什么？\"
\"母亲\"笑了。那笑容让陈墨白想起南极冰川下的裂缝。
\"我们保存了她，改良了她，让她成为永恒。\"她——或者说它——缓缓抬起手，指尖延伸出细如发丝的暗红神经线，\"就像我们保存了你弟弟，改良了那些克隆体...就像我们即将对你做的那样。\"
房间突然剧烈震动。培养舱中的克隆体同时睁开了眼睛，数千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中央的暗红晶体柱开始脉动，如同巨大的心脏。
\"指挥官！\"晨星的警报声尖锐刺耳，\"检测到超高强度精神波动！那是——\"
\"火种母体。\"陈墨白盯着那个晶体柱，突然明白了那种熟悉的气味是什么。那是地球南极基地的味道，是时井控制室的味道，是母亲最后一次拥抱他时，衣服上沾染的淡淡香气。\"你们把地球的火种母体...移植到了这里。\"
\"母亲\"的笑容扩大了，嘴角几乎裂到耳根。
\"聪明。就像你母亲一样聪明。\"她的声音突然分裂成无数重声，\"所以她必须死，而你将加入我们。牧星者的血脉，火种的容器，永恒的...\"
陈墨白没等她说完就出手了。
牧星者的力量全力爆发，一道银光如利剑般刺向晶体柱。但\"母亲\"只是轻轻挥手，暗红色的能量屏障就轻易挡住了攻击。
\"没用的，墨白。\"她叹息着，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温柔，就像真正的母亲在哄孩子睡觉，\"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你的基因，你的记忆，你的情感...都是我设计的。你怎么可能反抗自己的造物主？\"
陈墨白感到一阵眩晕。他的力量在流失，仿佛有无形的管道正在抽取他的生命精华。颈后的纹章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视线边缘开始出现黑斑。
\"不...可...能...\"他单膝跪地，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下巴滴落。
\"指挥官！\"晨星的投影在他身边闪烁，\"她在抽取您的牧星者能量激活母体！必须切断——\"
一道蓝白光芒突然刺破黑暗。艾娅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侧面，将全部灵能凝聚成一束纯净的光矛，狠狠刺入晶体柱基座！
\"母亲\"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整个指挥中心剧烈震动，培养舱一个接一个爆裂，克隆体们无声地滑落在地。
陈墨白抓住这瞬间的混乱，将最后的力量集中在颈后纹章。银光如爆炸般扩散，直接轰向指挥座！
暗红屏障碎裂了。\"母亲\"的身体被冲击波掀飞，重重撞在晶体柱上。那完美的伪装开始崩解，皮肤下露出机械与生物组织混合的恐怖结构。
但真正的恐怖才刚刚开始。
晶体柱内部的人形轮廓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母亲的眼睛，充满痛苦与清醒的眼睛！
\"墨白...\"真实的声音，从晶体柱中传来，\"杀了我...毁掉母体...这是唯一...\"
陈墨白如遭雷击。那真的是母亲！播种者将她的意识囚禁在母体中，作为控制火种的核心！
\"母亲\"——或者说伪装成母亲的怪物——已经重新站起。她的身体扭曲变形，四肢拉长，背后伸出暗红的神经触须。
\"多么感人啊。\"她用母亲的声音讥讽道，\"可惜太迟了。看看窗外吧，我亲爱的孩子。\"
陈墨白下意识转头。透过指挥中心的观察窗，他看到了令人绝望的一幕：
葬神海的虚空中，一个巨大的、由暗红晶体构成的六面体正在缓缓展开——播种者战星，火种母体的终极兵器！而它的炮口，正对准摇摇欲坠的仙界大陆！
\"三分钟后，你们的抵抗将成为历史。母亲\"温柔地说，\"而现在...你将亲眼见证母亲的最后一课。\"
她的触须突然刺入地面。整个旗舰开始剧烈震动，墙壁上的生物组织疯狂蠕动。陈墨白惊恐地意识到，这艘\"裁决号\"根本不是战舰，而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培养皿！他们正站在某种超巨型生物体内！
\"晨星！\"他嘶吼着抱起凌霜，\"带艾娅撤——\"
话未说完，一条粗如巨树的暗红触须突然破地而出，将晨星的投影击得粉碎！另一条触须卷住艾娅的腰，将她狠狠甩向墙壁！
陈墨白想救人，但脚下地面突然软化，如同流沙般将他吞噬。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晶体柱中的母亲在流泪，看到\"母亲\"的触须刺向凌霜毫无防备的身体，看到窗外战星的主炮开始充能，暗红的光芒如同地狱的曙光...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