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沈府各院陆续掌灯。
沈月薇换上了一身家常的素色细棉寝衣,坐在妆台前。菱花铜镜里映出的脸,依旧苍白,眼底却因为有了目标而沉淀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拿起梳篦,慢慢梳理着如瀑的长发。
“薇儿?” 沈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睡下了吗?娘给你炖了点燕窝粥,最是温补……”
沈月薇手一抖,梳篦差点脱手。她迅速调整呼吸,对着镜子,努力扯出一个略显疲惫却还算自然的微笑:“娘,进来吧,还没睡呢。”
沈夫人端着一个小小的甜白瓷炖盅走进来,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女儿脸上,细细端详着那强撑的笑容,眉头依旧紧锁:“脸色还是这么差……那安神的汤药,真的一口也喝不下?” 她放下炖盅,心疼地抚上沈月薇冰凉的手。
“许是药性不合脾胃,” 沈月薇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波澜,声音带着刻意的虚弱和一丝撒娇的鼻音,“让娘担心了。这燕窝闻着就香,女儿正好有些饿了。”
她拿起小银匙,舀起一勺晶莹剔透的燕窝,送入口中。温热的、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这本该是滋养的美味,此刻却像裹着蜜糖的毒药,强行咽下的瞬间,胃部立刻掀起一阵剧烈的痉挛和翻涌!
“呕……” 喉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沈月薇猛地捂住嘴,脸色瞬间由白转青,身体剧烈地前倾,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
“薇儿!” 沈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
“哐当!”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沈文柏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他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微凉气息,俊朗的脸上布满焦急和浓得化不开的忧心。他大步冲到妆台前,一把扶住沈月薇摇摇欲坠的身体,动作快得沈夫人甚至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沈文柏的声音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妹妹痛苦扭曲的脸,扫过地上溅落的几滴燕窝,最后死死锁定在她下意识护住小腹的、微微蜷缩的姿态上!
那个瞬间的姿势……太熟悉了!他曾在好友和街上家中有孕的夫人身上见过无数次!那是一种母体本能的保护!
一个极其荒谬又无比恐怖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沈文柏脑中炸开!瞬间劈开了连日来的所有疑虑和不安!为什么妹妹会如此惧怕太子?为什么她夜夜惊醒?为什么她清减得如此厉害?为什么她……如此剧烈的恶心干呕?!
“薇儿!你……” 沈文柏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扶住沈月薇肩膀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收紧,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刺向她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你告诉二哥!你是不是……是不是……”
沈月薇在他冲进来的瞬间,心脏就停止了跳动!当沈文柏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落在她护着小腹的手上时,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完了!被发现了!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二哥那双充满了惊骇、恐惧、难以置信,还有……深不见底痛楚的眼眸里。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不……不是……二哥……我没有……” 她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中瞬间蓄满了绝望的泪水,拼命摇头,试图否认,身体却因为巨大的恐慌和虚脱而彻底软倒下去。
“薇儿!” 沈夫人也终于反应过来,扑上来抱住女儿,看着儿子那副如同天塌地陷般的表情,再看看女儿这痛苦绝望的模样,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想让她浑身冰凉,几乎站立不住,“柏儿!你……你在胡说什么?!薇儿她怎么可能……她……”
沈文柏看着妹妹那副被彻底击垮、连否认都显得如此无力的模样,看着母亲瞬间惨白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被冻僵了。他扶住沈月薇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胡说!
那苍白的脸色,那刻骨的恐惧,那剧烈的孕吐反应,那护住小腹的本能……所有的碎片,都在指向那个最可怕、最不可能,却又唯一能解释一切的答案!
是谁?!
一个名字,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轰然撞入他的脑海——太子萧承璟!只有他!只有那个高高在上、对妹妹流露出异常关注、让妹妹恐惧如见恶鬼的储君!
滔天的怒火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席卷了沈文柏!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失态。扶着妹妹的手臂僵硬如铁,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掌心,留下深刻的血痕。
“娘……” 沈月薇倒在母亲怀里,气息微弱,泪水汹涌而出,沾湿了沈夫人的衣襟。她看着二哥那副濒临崩溃、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模样,巨大的愧疚和绝望如同巨蟒缠身,让她几乎窒息。她知道,瞒不住了。至少,瞒不住这个从小最疼她、心思最敏锐的二哥了。
沈夫人紧紧抱着女儿冰凉颤抖的身体,感受着那无声的绝望哭泣,再看看儿子铁青的脸和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火焰,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不是傻子,儿子那未尽的话语和此刻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一个闺阁未嫁的女儿……怀了身孕?!这简直是灭顶之灾!是足以让整个沈府陷入万劫不复的丑闻!
“作孽啊……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 沈夫人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失声痛哭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小小的闺房内,瞬间被巨大的秘密揭穿后的死寂和绝望所笼罩。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和沈文柏粗重如牛喘的呼吸声,在凝滞的空气中沉重地回荡。
沈文柏看着哭作一团的母亲和妹妹,看着妹妹那单薄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体,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撕裂!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血腥气的冰寒。他缓缓松开扶着妹妹的手,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决断。
“娘,” 沈文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扶妹妹躺好。今夜之事,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许再提。”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和母亲惊惶的脸,最后落在沈月薇那双盈满泪水、充满惊惧和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睛上,声音低沉而压抑,“薇儿,别怕。有二哥在。”
这句“有二哥在”,不再是儿时替她摘花捉虫的轻松承诺,而是沉甸甸地压上了整个沈府的安危和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沈月薇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杂了更深的、无法言说的痛楚和愧疚。她知道,她终究还是把最疼她的二哥,拖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漩涡。
沈文柏不再看她们,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外。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烛光下绷得笔直,像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冰冷的杀伐之气。
房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内里的哭泣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