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门窗都趴着人,关也关不上,轮渡的四面也扒着人,稍一松手就会落水。
没办法,他们便从一个商人手里买了匹骆驼赶路。因为抄近道,所以从周王庄旁边经过。
还说那对夫妻像是懂点医术,会品脉,随身带了药,男童确实还活着,泡过澡喂了药后,还喝了几口米汤。
将前前后后贯穿起来,他推判那男童就是阿朴。
只要还活着就好,不管在哪儿,都要找到他。
所以,一回来,他就给在西北的几个战友写了信,按那位老板说的,详细描绘了那对夫妻的模样,请他们帮忙寻找。
不仅西安,西安周围的几个城市也找。有学问,故乡在苏省,十五年前骑骆驼带了名六七岁的男童返回西安。
虽然不好找,但特征明显,应该不至于一点线索找不到。
逄春弯腰自阶下捡了块砖头掂掂分量,推门进屋。
“回来了?”老班长先打招呼,很自觉地把站在碗底子上的蜡烛拿下来,到门边给逄春照明。
逄春抡起砖头砰砰几下,门鼻子复位,关一下再开一下,试过没事了才说话:“给您钥匙不要,我这门鼻子要再卸上几回,就锁不上门了。”
“连媳妇都没娶,锁什么门?拿根木棍一别,风刮不开就行了!”老班长说完,滴两滴蜡油到倒扣的碗底,又把蜡烛站了回去。
逄春不和他讨论娶没娶媳妇的问题,直接说:“我刚去找小鱼了。”
“我知道,从前头过来碰见川子了。她怎么样,高不高兴?”老班长问。
他显然是高兴的,在凳子上坐了,往前探了身子,急等回答。
逄春却没急着回答,而是退到床边坐下,手握下巴搓了几搓才说:“老哥,我觉得咱们弄巧成拙了。”
“什么?”
“那个推荐名额,小鱼没要。”
“没要?”老班长疑惑站起身。
“没要。她说她不喜欢那学校的专业,要去读高中,自己考。
不过,她问我不是把帽子和信寄给铁道兵司令部了吗,为什么铁路局会知道,还问我是不是向她隐瞒了什么事情。
我感觉她猜到什么东西了,像是担心这其中有诈,戒备心挺重。”
“噢——”老班长扶着桌子慢慢坐下。
须臾,逄春接着说:“她还问我请人帮忙打听周庄的事有眉目了吗,急着找人投亲。
老哥,要我说,不行你就告诉她吧,瞒不了多久的,等她自己发现了,找过去了,你怎么解释?她对你的误会岂不是会更深?”
老班长搭在桌上的手松开蜷起,蜷起再松开,反复数次后坚定地摇了头。
逄春接着劝:“小鱼是个聪明人,通情达理,好说话,有什么事你跟她说清楚,她能理解。”
老班长艰难地笑了,心说,你是没见到十间大瓦房坍塌成废墟的样子,你要见到了,知道那是那孩子干的,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通情达理不等于没有脾气,好说话那要看对谁。
那孩子和她母亲一样,面上天真,实际老练,认准的事,做起来从不拖泥带水。
他已经去过菁莪先前在虞城的家了,知道了孙开吉两口子因为在土改中弄虚作假、欺辱弱小、霸占财产,而被公安带走劳改的事,也见到了那处宅子的模样。
十间青砖大瓦房,被人硬生生从墙根处挖塌,什么概念?
关键塌掉之后,还只能被定性为,群众对孙开吉不满,而做出的自发性冲动性行为。
但老班长确定那是菁莪做的。
她是如何做到的,他猜不出,但他能从这件事中,看出菁莪对以前的事介怀很深。
他不怕被恨、被误会,他害怕菁莪像当初的彩真一样,为了躲藏而委屈自己。
沉默了一会儿,老班长说:“我宁愿她误会我、恨我,也不能现在告诉她。
现在告诉她,她百分百会悄悄离开。那坚决不行,这好容易稳定了,坚决不能让她再乱跑。
春子,你想,她知道我在铁路上班,南来北往,认识的人多,想要躲开我,她会往哪跑?
城市里不敢去,交通便利的平原农村也不敢去。去哪?只能去偏远山区!
我能让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往偏远山区里跑吗?前程要不要了?安全要不要了?不行,坚决不行!
春子,你帮我稳住她,能稳多久是多久,能拖一天是一天。等我找到她哥,快了,快了,有眉目了……”
“她哥?”逄春吃惊一声站起,看见老班长着急让他小声的动作,压着嗓子说:“她还有个哥?她要找的人是她哥?”
“是,她有个哥哥,被我弄丢了……”老班长捂住脸低下了头。
逄春吃惊地瞪大了眼,单手拤腰,原地转了两圈都没说出话来。
“跟队伍走前,我把她哥哥拜托给了一户乡亲,我刚走孩子就病了,他们看孩子咽气了,就把他扔到了乱葬岗……
我打听到,那孩子可能还活着,被一个过路人捡了,带到西安去了。
我刚给咱们在西北的战友写信,请他们帮忙寻找。等找到那孩子,我向他们两个认错,跟他们解释……”
“可如果一时半刻找不到她哥哥呢?”
“那也要拖一拖,至少要拖到她稳定了,最好能上了大学,上了大学她就不能随便乱跑了。哦,对,你说她想去上高中,这事儿定准了吗?”
“准了,铁中。她现在在发愁住处和户籍的事,你想办法帮她解决一下吧。”逄春直来直去的说。
他敏锐地察觉到老班长还有事瞒着自己—— 弄丢了小鱼哥哥,对不起小鱼的娘,小鱼知道后应该恨他才是,为什么会跑?
人只有在害怕时才会跑,老班长做了什么事,或者他和小鱼之间有怎样的误会,才会让小鱼一知道真相可能就会跑?
他没有多问,知道问也问不出。只不由得更加同情了菁莪几分, 对老班长也很有一些看法。
尽管老班长是英雄,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有一说一,弄丢了儿子,对不起孩子娘,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和丈夫。
女儿的事上,多费费心怎么了?出多大力都应该!
遂又补充一句:“衣裳被褥书本文具也要提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