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宫废星台的路藏在万魂谷最深的裂缝里,两侧的岩壁上还留着当年灵草疯长的痕迹,只是此刻都被灰雾染成了墨色。传味苗的藤蔓在前方探路,叶纹碰到岩壁上的阴煞气,就会泛起红光,像在警示。孙儿抱着装嫩叶的竹筐,小声问:“阿木哥,天宫的人都像那几个天兵一样凶吗?”
阿木正用百味墙的土砖敲打岩壁,砖上的烟火痕遇阴煞气,竟冒出淡淡的金光,“不全是,以前有仙童来半味谷换清露,还会给你留颗云糖呢。”他把砖递给孙儿,“拿着,这砖能挡煞气,就像奶奶的围裙能挡油烟。”
姜瑶光的星盘悬在队伍中间,光纹在黑暗中划出莹白的轨迹。“前面就是星台的入口了,”她指着裂缝尽头的微光,“那里的结界是千年前的旧法,用传味苗的藤蔓能融开。”林七依言摘下片嫩叶,往微光处抛去,藤蔓立刻如活物般缠绕而上,结界泛起涟漪,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废星台早已荒芜,遍地都是断裂的星轨碎片,上面蒙着厚厚的尘灰。最中央的石柱上,刻着《三界星图》的残片,图上代表凡世的区域被人用利器划得支离破碎,边缘还残留着淡紫色的咒印——与玄曜天君眉心的傀儡印一模一样。
“果然是这里。”林七蹲下身,指尖拂过咒印,触感冰冷刺骨,“这咒印要用施术者的精血催动,且得离宿主不远,看来那黑袍人就在天宫。”他抬头看向星台顶端的云洞,那里能隐约看到天宫的玉阶,“我们从这里上去,直奔凌霄殿侧的偏殿,玄曜天君此刻多半在那里。”
刚踏上云阶,就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姜瑶光迅速掐了个隐息诀,众人隐在云柱后,见几个天兵提着锁链走过,锁链上拖着个衣衫褴褛的凡世女子,女子怀里还抱着个婴儿,哭喊道:“我夫君只是没交够赋税,为何要抓他去填天河!”
天兵冷笑:“天君说了,凡世的命贱如草,填天河是抬举他!”说话间,婴儿哭着要吃奶,女子急忙解开衣襟,却被天兵一把推开,“凡妇竟敢在云阶上露体,污了天威,连孩子一起扔下去!”
“住手!”孙儿忍不住冲了出去,举着阿木给的土砖就往天兵身上砸,“你们欺负女人孩子,算什么天兵!”天兵被砸得怒喝,转身就去抓他,姜瑶光眼疾手快,甩出星盘的光纹缠住天兵的脚,阿青吹了声口哨,藏在云缝里的山精突然窜出,用藤蔓捆住了天兵的手脚。
“快带孩子走!”阿木扶起那女子,指了指废星台的方向,“从那里能回凡世,路上跟着传味苗的藤蔓走。”女子千恩万谢,抱着孩子匆匆离去,孙儿看着天兵被捆成粽子,哼了声:“这就是抢东西的下场!”
林七却皱起眉,方才天兵的盔甲上,除了灰雾,还沾着些极淡的药香——那是用天宫的莲蕊和魔界的毒藤混合炼制的,能让人神智昏聩,只听令行事。“不止玄曜天君,连这些天兵都中了招。”他低声道,“施术者想让整个天宫都变成他的傀儡。”
往前走,云阶两侧的玉柱上,雕刻的祥云朵朵都泛着灰光,柱础处的莲花纹被人凿去,换成了狰狞的兽头。有路过的仙官面无表情地走着,双目空洞,手里捧着玄曜天君的令符,上面写着“凡世十岁以上男童,皆需上天服役”。
“太狠了。”阿青咬着牙,“孩童离了爹娘,心会碎的!”她指尖的灵草突然疯长,缠上仙官的令符,令符上的戾气被草叶吸走,仙官晃了晃,眼神恢复了些清明,迷茫道:“我……我为何在此?”
“你中了邪术,快醒醒!”阿木把土砖递给他,仙官触到砖上的烟火气,突然捂着头痛呼,“我记起来了,是黑袍人!他在偏殿给天君献了杯‘安神酒’,天君喝了就……”话没说完,他眉心突然闪过紫印,眼神又变得空洞,转身往偏殿走去,嘴里机械地重复着:“抓男童,上天宫……”
“傀儡术的控制很深。”林七沉声道,“必须先找到黑袍人,毁了他的咒坛。”姜瑶光的星盘突然剧烈跳动,光纹指向偏殿的方向,那里有团浓郁的黑气,像朵凝固的墨云。
偏殿外守着两队天兵,盔甲上的云纹已完全变黑,手里的长枪泛着寒光。林七示意众人停下,从怀里掏出个陶罐,里面是老铁匠用三界碎铁熔的粉,“撒在他们身上,能暂时让傀儡线失灵。”阿青接过陶罐,趁着风势撒出去,铁粉末沾在天兵身上,果然让他们动作一滞,像生锈的木偶。
众人趁机溜进偏殿,殿内的景象让人心头发紧:本该供奉星图的神龛被改成了咒坛,上面摆着个玄曜天君的木偶,木偶的四肢被紫色的线牵着,线的另一端连在殿中打坐的玄曜天君身上。他身前跪着黑袍人,正用骨戒往木偶身上滴着暗红色的血,每滴一滴,玄曜天君就颤抖一下,周身的戾气更重一分。
“凡世的反抗越来越烈,天君,该用些重刑了。”黑袍人嘶哑地笑,“不如引天河之水,淹了半味谷,那里的传味苗最碍事。”
玄曜天君睁开眼,眸中紫光大盛:“准。”
“你敢!”林七大喝一声,冲了出去。黑袍人猛地回头,兜帽滑落,露出张布满咒印的脸,竟是早已被认为羽化的前任星官!“林七?你没死在万魂谷?”他狞笑着,“正好,把你的魂魄炼进木偶,天君的力量会更强!”
他挥手甩出紫色的线,缠向林七,线端带着倒刺,显然是用冤魂的骨粉做的。姜瑶光的星盘立刻飞出,光纹化作利刃斩断线绳,“你背叛天宫,残害众生,就不怕天规处置吗?”
“天规?”前任星官狂笑,“等我掌控了天宫,我就是天规!玄曜天君最恨凡世与三界通婚,我不过是顺了他的意,帮他‘清理门户’!”他操控着木偶,玄曜天君突然起身,一掌拍向林七,掌风带着刺骨的戾气,把殿柱都震裂了。
林七侧身躲过,从怀里掏出传味苗的根茎,那是用半味谷的灵泉水养的,此刻发出莹莹绿光,“玄曜天君,你看看这是什么!”根茎上的叶纹映出半味谷的景象:凡世的百姓帮魔界少年修补酱坊,妖界的狐狸给天宫仙童送灵果,孩童们围着传味苗唱歌……这些画面都是传味苗记录的暖味,竟让玄曜天君的动作迟滞了一瞬,眉心的紫印淡了些。
“别信他!”前任星官急了,往木偶身上泼了碗黑血,“凡世都是骗子,他们用味道迷惑你,想颠覆尊卑!”玄曜天君果然又被激怒,周身的戾气爆发,震得众人连连后退。
阿木突然想起什么,把百味墙的土砖往咒坛上砸去,砖上的烟火痕与咒坛的黑气碰撞,竟让木偶的线松了些。“用味道破他的术!”他大喊,“凡世的烟火味,能冲散戾气!”孙儿立刻掏出竹筐里的麦饼,往玄曜天君面前抛去,饼香混着灵果味,像股暖流,让玄曜天君的眼神有了丝波动。
“对,就是这样!”林七喊道,“瑶光,用星盘引清露;阿青,让灵草开花;阿木,把灶语堂的烟火气引过来!”姜瑶光催动星盘,引来天宫的清露;阿青让灵草在殿内绽放,花香四溢;阿木掏出灶膛的余烬,撒向空中,带着浓浓的烟火气——这些来自三界的味道混在一起,像只温暖的手,正一点点拨开玄曜天君眼前的迷雾。
前任星官见状,竟掏出把匕首,刺向玄曜天君的心口,“既然你要醒,就去死吧!”林七眼疾手快,扑过去挡在玄曜天君身前,匕首刺中了他的肩膀,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滴在咒坛的木偶上,竟让木偶冒出了白烟。
“你……”玄曜天君看着林七的血,眼神剧烈挣扎,眉心的紫印忽明忽暗,“为何……救我?”
“因为你本性不坏,”林七忍着痛,“被人操控不是你的错。”他的血珠顺着木偶的纹路流淌,那些被紫色咒线缠绕的地方,竟泛起了淡淡的金光——那是半味谷的烟火气与灵草香浸透血脉的缘故。玄曜天君喉间发出痛苦的闷哼,像是有两股力量在体内撕扯,一只手不受控制地举向林七,另一只手却死死攥住了身前的黑袍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天君!你要清醒!”姜瑶光趁机甩出星盘的光纹,缠向玄曜天君眉心的紫印,光纹上带着《三界味经》的字句,“凡世非蝼蚁,天凡本同源!你镇守南天门千年,护的不就是这份共生吗?”光纹触到紫印,发出滋滋的声响,紫印竟淡了一圈。
阿木抱起百味墙的魔界青砖,猛地砸向咒坛的基座。青砖上的酿酒坊纹路遇血光,突然浮现出魔界少年父亲的佩剑虚影——那把曾被铸成铁锅的剑,此刻化作利刃斩断了数根傀儡线。“你看!连魔界的铁都知道,该护着谁!”阿木大喊,“这些年三界共饮一锅汤,味早就融在一处了,你怎能被邪术蒙了心!”
阿青指挥山精们用灵草缠住黑袍人的手脚,灵草的根须扎进他的黑袍,吸出暗红色的毒血。“你用毒藤炼术,残害生灵,就不怕灵草反噬吗?”山精们齐声嘶鸣,声音里带着万魂谷灵草的怨气,黑袍人被震得气血翻涌,骨戒上的咒印开始剥落,“不……我的术……”
孙儿突然想起什么,把竹筐里所有的传味苗嫩叶都撒向玄曜天君。嫩叶触到他身上的戾气,立刻化作点点绿光,叶纹里浮现出半味谷的画面:玄曜天君曾微服下凡,在藤架下喝过半碗凡世的糙米茶;他曾赠给妖界狐狸清露,助它们渡过旱灾;他甚至偷偷在南坡村的井里投过灵泉,让那年的庄稼丰收……这些被傀儡术掩盖的记忆,此刻都随着叶纹的绿光,一点点回到他的脑海。
“我……做过这些?”玄曜天君的眼神渐渐清明,他看着自己举向林七的手,突然猛地抽回,一拳砸在咒坛上,“孽障!竟敢用邪术困我!”这一拳带着天君的神力,咒坛应声碎裂,上面的木偶瞬间化为飞灰,紫色的傀儡线像断了的蛛丝,纷纷飘落。
黑袍人见势不妙,想化作黑烟逃跑,却被玄曜天君一把抓住后领,扯掉了他的黑袍——里面竟是副枯槁的躯体,身上缠满了用冤魂骨殖做的符咒。“原来是你,墨渊!”玄曜天君目眦欲裂,“当年你因私炼禁术被废去仙骨,我念你曾护过星台,饶你一命,你竟恩将仇报!”
墨渊(黑袍人)被扯得一个趔趄,却仍狞笑道:“饶我一命?你把我贬去万魂谷喂毒虫,这叫饶命?我就是要让你亲手毁了凡世,让你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他突然咬破舌尖,往玄曜天君身上喷出血雾,“同归于尽吧!”
血雾落在玄曜天君身上,让他眉心的紫印再次亮起,眼神又有了迷茫的迹象。林七忍着肩伤,冲过去将传味苗的根茎按在他眉心:“想想半味谷的蝉鸣!想想凡世的稻香!那些暖味都记在心里,邪术困不住你的!”根茎的绿光与紫印激烈对抗,玄曜天君痛呼一声,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无半分戾气,只剩下清明与悔恨。
“墨渊,你的孽,该清算了。”玄曜天君抬手结印,金色的天威之力如潮水般涌出,将墨渊周身的黑气尽数驱散。墨渊的符咒在金光中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早已被禁术侵蚀的枯骨,他尖叫着化为一缕黑烟,消散在殿中,只留下那枚骨戒,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着墨渊的消亡,天宫的灰雾开始散去,阳光透过云层照在云阶上,泛着温暖的金辉。那些被傀儡术控制的仙官和天兵,都晃了晃身子,眼神恢复了清明,看着自己手中的锁链和令符,满脸羞愧。“天君……我们……”有仙官颤抖着跪下,“罪该万死!”
玄曜天君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林七渗血的肩头,声音带着愧疚:“是我糊涂,让凡世受苦了。”他亲自上前,用仙力为林七疗伤,金光拂过伤口,疼痛立刻减轻了许多。“林七先生,半味谷的百姓……”
“他们等着天宫给个公道。”林七站起身,姜瑶光立刻扶住他,“赋税该免,被抓的人该放,最重要的是,得让凡世知道,天宫仍是护着他们的。”
玄曜天君沉默片刻,转身对殿外的仙官下令:“传我令,凡世赋税全免三年,所有被抓的百姓即刻放回,受损的房屋田产,由天宫出灵泉和云种赔偿。另外,拆了偏殿的咒坛,重筑‘三界共情碑’,刻上今日之事,警醒后世——尊卑不是天规,共生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