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舱冲破海面的瞬间，七月在剧烈震荡中昏了过去。她梦见自己站在无边的星空下，二十七道光柱从世界各地升起，在夜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中央悬浮着父亲的背影，他转身时露出的却不是人脸，而是一面映照着无数记忆碎片的镜子。
\"林博士？能听见我说话吗？\"
刺眼的阳光将七月从混沌中拽回现实。她睁开干涩的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喉咙里泛着海水的咸腥味，胸口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般疼痛。她想抬手遮挡阳光，却发现双臂缠满了绷带。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俯身检查她的瞳孔：\"生命体征稳定了，但神经传导还有异常。\"冰凉的听诊器贴上胸口时，七月猛地瑟缩——那个银白印记所在的位置现在覆盖着厚厚的纱布，却依然能感觉到灼烧般的刺痛。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程远带着一身消毒水味冲进来，黑眼圈深得像是被人打过。他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检查单，在看到七月清醒的瞬间，纸张从他指间滑落，飘到地上像片枯叶。
\"三天。\"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沉在海底整整三天。\"
七月想说话，却发现舌头上贴着电极片。医生示意程远退后，继续用神经探针测试她的反射弧。当探针划过右手无名指时，七月突然看到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索菲亚蜷缩在黑暗的衣柜里，外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和男人的咒骂。
\"瞳孔扩张，肾上腺素激增。\"医生皱眉记录，\"又是记忆闪回？\"
程远挤到床边握住七月的手。他的掌心有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锐器反复割伤。七月突然意识到，这双手曾在海底疯狂挖掘废墟，就像当年父亲实验室爆炸后，他徒手扒开钢筋水泥找她一样。
\"孩子们...\"七月扯掉电极片，喉间立刻涌上血腥味，\"十五个孩子......。\"
\"都活着。\"程远用棉签蘸水湿润她干裂的嘴唇，\"索菲亚在隔壁病房，她一直吵着要见你。\"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一片枯叶飘进来落在被单上。七月盯着叶脉的纹路，想起父亲笔记本里夹的那片枫叶标本。她下意识摸向脖颈，那里空空如也——星辰的项链在海底遗失了。
\"这个还给你。\"程远从口袋里掏出怀表，表链已经重新接好，\"救援队在逃生舱里找到的。\"金属外壳上多了一道裂痕，像是被闪电劈过的树。七月摩挲着表盖内侧新浮现的字迹，忽然发现程远的目光闪烁不定。
护士进来换药时，七月注意到她胸牌上的日期。原来距离海底爆炸已经过去两周，而她记忆里最后的画面还停留在逃生舱冲破浪花的瞬间。纱布揭开时，病房里响起压抑的抽气声——那个银白印记现在变成了深蓝色，周围皮肤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像是有电流在里面流动。
\"医学奇迹。\"医生盯着检测仪惊叹，\"所有受损神经都在自我修复，速度是常人的二十倍。\"
只有七月知道，这是十五个孩子的记忆在她体内共鸣的结果。当护士推着仪器车离开后，她抓住程远的手腕：\"霍华德死前说...父亲留下了二十七处设施。\"
程远的肌肉瞬间绷紧。他转身假装整理窗帘，阳光在他侧脸投下栅栏般的阴影：\"你现在的任务是养伤。\"
\"索菲亚能帮我们。\"七月试着坐起来，脊椎传来错位般的剧痛，\"她和我建立了精神连接......。\"
话音未落，病房门再次被推开。瘦小的身影站在逆光里，亚麻色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索菲亚光脚跑进来，病号服下露出青紫的针孔。她扑到七月床边时，程远下意识伸手要拦，却被女孩眼中的蓝光震得后退半步。
\"他们在梦里找我。\"索菲亚把额头贴在七月缠满绷带的手上，\"那些穿白衣服的人。\"
七月突然看见漫天飞雪中的孤儿院屋顶，索菲亚蹲在通风管道里，透过百叶窗看着穿防护服的人带走哭闹的孩子。这段记忆如此清晰，甚至能闻到管道里铁锈的腥气。当她回神时，发现自己的手掌正自动抚摸着索菲亚的头发，就像母亲安抚受惊的幼兽。
程远突然摔了杯子。玻璃碎片在地板上折射出无数个他扭曲的倒影：\"你知道强行精神连接的后果吗？如果其中一个死亡...\"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拳头砸在墙上发出闷响。
七月这才注意到程远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消失了。那个位置现在有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工具硬生生磨掉了皮肉。她想起海底设施里霍华德说过的话，心脏突然被无形的利爪攥紧——程远也被列入了共鸣体候选名单。
黄昏的光线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奇异地交织成螺旋形状。索菲亚突然抽搐起来，淡蓝色液体从她鼻腔渗出。七月抱住她颤抖的身体，感受到十五股不同的恐惧顺着神经末梢涌来。最强烈的那段记忆属于编号9的男孩，他正被绑在电击椅上，屏幕显示同步率已经达到91%。
\"他们在继续实验。\"七月抬头时，发现自己的泪水在程远瞳孔里变成了淡蓝色，\"用其他孩子替代我们救走的十五个。\"
程远掏出手机按了几下，窗外立刻传来引擎轰鸣。七月认出那是莫里斯医生的私人直升机，去年冬天曾载着医疗队来给星辰会诊。当旋翼卷起的狂风拍打窗帘时，她突然明白程远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我不能走。\"七月把索菲亚护在怀里，\"那些孩子......。\"
程远单膝跪在病床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二十七处设施里藏着林教授毕生研究。霍华德派系的人正在追杀所有知情者。\"他掀开衬衫下摆，露出肋间新鲜的缝合线，\"昨晚的刺客带着和你一样的怀表。\"
索菲亚突然尖叫着捂住耳朵。七月通过她的眼睛看到地下车库里，穿黑风衣的男人正用消音手枪对准程远的后背。子弹穿透肝脏的闷响，程远倒在血泊中仍坚持发完定位信息的画面，全都通过精神连接直接烙进七月的大脑。
\"为什么不告诉我...\"七月的声音支离破碎。
程远苦笑着解开衬衫纽扣。更多伤口暴露在暮色中，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胸口的电磁烧伤，形状与七月胸前的印记完全一致。他指着心电监护仪上七月异常平稳的波形：\"你的心跳频率和索菲亚完全同步。如果我现在吻你...\"他伸手触碰七月唇角的淤青，\"那个小女孩也会感受到。\"
这句话像刀锋般劈开七月的理智。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程远这些天总是站在三米之外，为什么他宁可用冷水打湿毛巾递过来也不愿直接触碰她的皮肤。某种比海底深渊更黑暗的恐惧漫上心头——如果精神连接持续加深，终有一天他们的亲密会变成对孩子们的集体伤害。
夜幕完全降临的那一刻，七月做出了决定。她拔掉输液针头，在程远惊愕的目光中下床走向窗边。月光照在她病号服后背的位置，隐约透出脊椎上一串发光的数字——27，这是父亲用特殊荧光材料在她婴儿时期纹下的标记，只有在极度虚弱时才会显现。
\"送索菲亚去安全屋。\"七月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要去见莫里斯医生。\"
程远猛地拽住她手腕：\"你明知道他对你......。\"
\"他手里有父亲最后的研究数据。\"七月挣开时，绷带缝隙间渗出蓝色液体，\"而且我需要他切除这段精神连接。\"
索菲亚突然从背后抱住七月的腰。小女孩的眼泪浸透病号服，在七月皮肤上烫出看不见的伤痕。当七月转身捧起她的脸时，两人眼中的蓝光同时大盛，病房里的电子设备全部发出刺耳警报。在仪器屏幕的雪花噪点中，七月看到二十七处光柱的精确坐标正如星辰般在视网膜上依次亮起。
程远突然从背后打晕了索菲亚。他接住女孩软倒的身体，眼神比海底万米处的压强更令人窒息：\"林七月，你听着。\"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渗出血丝，\"如果敢做脑前额叶切除手术，我会亲手炸掉莫里斯的地下实验室。\"
直升机降落在天台激起的气流震碎了走廊玻璃。七月看着程远抱起索菲亚走向安全通道，他的背影在应急灯下如同被血雾笼罩。当自动门关闭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程远永远不会知道，父亲怀表里藏着的终极秘密，需要二十七个共鸣体同时死亡才能激活。
护士站的电话突然响起。七月拿起听筒，里面传来海浪般的沙沙声。某个遥远的童声哼着星辰生前最爱的摇篮曲，曲调在副歌部分突然变成霍华德临终的电子音：\"你以为...结束了吗...林教授...在北极冰层下...还留着...最初的实验体......。\"
月光移向病床，照亮枕头上一缕不属于任何人的银白色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