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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的空气凝固了。

像一潭被投入巨石、却诡异地没有激起涟漪的死水。沉闷,压抑,带着硝烟过后的呛人味道。刚才舞台上那场灾难性的演出余波,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师兄弟们或站或坐,眼神躲闪,刻意压低了交谈的声音,动作都放得极轻,生怕触碰到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尴尬和心照不宣的沉重。

只有沉重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由远及近,像闷锤敲在紧绷的鼓面上,打破了这片死寂的凝滞。

是高筱贝。

他回来了。

那身笔挺的靛蓝色大褂,此刻像一张揉皱后又勉强摊开的纸,挂在他身上,失去了所有的挺括和光彩。他低着头,湿透的额发狼狈地黏在苍白的额角,水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肩膀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虚浮,每一步都踏在后台老旧的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他径直穿过这片弥漫着异样沉默的区域,对周围投来的或担忧、或探究、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失望的目光,视若无睹。他的目标明确——更衣室角落那个属于他的、堆着杂物的旧柜子。

更衣室不大,光线比外面更暗。只有一盏瓦数不高的白炽灯悬在头顶,投下昏黄的光圈。高筱贝停在柜子前,没有立刻动作。他微微佝偻着背,肩膀细微地颤抖着,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灯光在他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紧抿成一条直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有下颌线绷紧的、近乎凌厉的弧度。一种无声的、濒临爆裂的痛苦气息,从他周身弥漫开来,几乎填满了这狭小的空间。

我站在更衣室门口不远处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样子,刚才在电脑前那股毁灭性的冲动和报复后的短暂快感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一种灭顶的茫然。我毁了他。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打破了更衣室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烧饼。

他显然刚从侧幕那边过来,脸上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额头上青筋隐隐跳动,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熊熊怒火。他几步就跨到高筱贝面前,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指几乎要戳到高筱贝的鼻尖,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嘶哑,像砂纸在摩擦:

“高筱贝!你他妈给我解释清楚!台上怎么回事?!魂儿让哪个狐狸精勾走了?!啊?!封箱!这是封箱!全社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师父(郭德纲)在后头脸都青了?!栾哥(栾云平)气得差点把保温杯砸了!你他妈对得起谁?!”

他的吼声在狭窄的更衣室里嗡嗡回响,震得人耳膜发麻。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空气里,也抽打在高筱贝身上。周围的空气仿佛被这怒火点燃,温度骤升。

高筱贝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终于抬起了头。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得像一张劣质的宣纸,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蛛网般密布。那双曾经明亮清澈、盛满笑意或专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濒临疯狂的赤红。他死死地盯着烧饼,嘴唇翕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眼神里,翻涌着痛苦、屈辱、绝望,还有一种被彻底激怒的、野兽般的凶狠。

烧饼被他这眼神盯得心头一凛,但怒火更盛,不依不饶地逼问:“说话啊!哑巴了?!那个‘小尾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是她?!我就知道!那丫头片子就是个祸……”

“祸害”两个字还没完全出口,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高筱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他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身旁那个堆满杂物、摇摇晃晃的旧铁皮柜子上!

“哐啷——!!!”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铁皮柜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地摇晃起来!上面堆放着的几个空纸箱、几件旧大褂、还有几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瓶瓶罐罐,稀里哗啦地滚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乒乒乓乓的碎裂声!灰尘瞬间弥漫开来,在昏黄的灯光下疯狂飞舞。

整个后台,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狂暴的爆发惊呆了!烧饼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的愤怒瞬间被震惊取代。

“滚!!!”高筱贝猛地转过头,那双赤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利刃,越过烧饼的肩膀,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站在门口阴影里的我身上!那眼神里,再没有了往昔一丝一毫的温度,只剩下滔天的恨意、被背叛的狂怒和一种冰冷的、彻底决绝的毁灭欲!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血腥味,狠狠砸向我:

“你给我滚!!听见没有?!滚出去!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那一声“滚”,裹挟着他所有的痛苦、愤怒和绝望,像一颗呼啸的炮弹,狠狠击中了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捏爆,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他眼神的万分之一。

更衣室里,弥漫的灰尘缓缓沉降。烧饼和其他几个闻声赶来的师兄弟(包括一脸凝重的栾云平和皱着眉头的张云雷)都僵在原地,震惊地看着这失控的一幕。高筱贝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砸在柜子上的那只手,指关节处已经破皮渗血,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铺天盖地的难堪、羞耻、还有被他当众如此憎恶的巨大痛苦,瞬间将我淹没。血液似乎全部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更不敢看周围那些或惊愕、或复杂、或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僵硬地、狼狈地转过身,只想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就在我转身欲逃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地上滚落的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硬纸壳相框。

它从被高筱贝砸得剧烈摇晃的柜子上掉下来,摔在地上,玻璃面已经碎裂成蛛网。透过那些裂痕,能清晰地看到里面镶嵌着的照片——正是那张被我亲手丢进垃圾桶的、九岁的他和七岁的我的合影。胡同口的老槐树,缺牙的傻笑,挤变形的脸,还有右下角那行稚嫩的铅笔字:“我和小尾巴,永远在一起!——筱贝,200x年夏”。

它竟然……被他捡回来了?还珍而重之地装进了相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荒谬感。他一边搂着别的“宝贝”,一边对着师兄弟怒吼让我“滚”,一边却还珍藏着这张象征着“永远”的童年合影?这算什么?虚伪的纪念?迟来的愧疚?还是……对我更大的嘲讽?

一股混合着巨大悲愤和被愚弄感的怒火,如同沉寂的火山被再次点燃,轰然冲垮了我最后一丝理智!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弱的后悔和茫然,瞬间被这滔天的愤怒烧成了灰烬!

高筱贝!你还在演!你还在骗!连这张照片,都成了你表演深情和怀念的道具!你凭什么?!

“滚?”我猛地停下逃离的脚步,转过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后台。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愤怒的潮红,但眼神却像淬了冰,直直地迎上高筱贝那双赤红的、充满恨意的眼睛。

“高筱贝,”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棱,狠狠掷向他,“你以为我想来吗?!你以为我稀罕看你那副虚伪的嘴脸吗?!让我滚?好啊!但在滚之前,你告诉我——”

我猛地抬起手,颤抖的手指笔直地指向他,指向那张碎裂相框里的照片,指向照片上那两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孩子,指向这十六年我视若珍宝、如今却变成最大笑话的所谓“情谊”!

“告诉我!那个被你搂着腰、在KtV门口叫‘宝贝’的女人是谁?!告诉我!你手机里那个备注‘宝贝’的又是谁?!告诉我啊!高筱贝!你告诉我,这张被你像圣物一样供起来的破照片,”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哽咽而撕裂,变得嘶哑难听,“它到底算什么?!是你用来感动你自己的道具吗?!还是用来恶心我的纪念品?!你告诉我!!!”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高筱贝的心脏,也捅进我们之间那道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里!他脸上那狂怒的表情瞬间僵住,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他张着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冲击噎住,喉结剧烈地滚动着,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骇人的铁青。

周围的师兄弟们,更是集体倒吸了一口冷气!烧饼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愤怒早已被震惊取代。栾云平眉头紧锁,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在我和高筱贝之间来回扫视。张云雷抿紧了嘴唇,脸色凝重。侯筱楼站在后面,一脸愕然。后台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了液氮,瞬间冻结到了冰点!那些关于“宝贝”和KtV搂腰的指控,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死寂中掀起了无声的滔天巨浪!

“你……”高筱贝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一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被彻底冤枉的狂怒和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你胡说什么?!你……你跟踪我?!”

“跟踪?”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无尽的悲愤,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高筱贝!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大马路上!你和那个穿亮片裙子的女人!你搂着她的腰!你笑得那么开心!开心得刺眼!刺得我心都碎了!还有那条短信!‘宝贝’!叫得多亲热啊!高筱贝!你把我当什么?!把我这十几年当什么?!当成你打发无聊时间的消遣吗?!还是衬托你高公子魅力的背景板?!”

积压了多日的痛苦、委屈、被欺骗的愤怒,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爆发!我哭喊着,控诉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每一个音节都在剧烈地颤抖!身体因为情绪的极度激动而摇摇欲坠。

“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高筱贝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铁青中透着一丝慌乱,他试图上前一步,想要解释。

“我不听!!!”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打断了他,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巨大的绝望和痛苦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眼前阵阵发黑。目光死死地锁在地上那个碎裂的相框上。照片里,九岁的他紧紧箍着七岁的我的脖子,我们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毫无阴霾。那行“永远在一起”的铅笔字,此刻像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嘲笑着我的愚蠢和天真。

“永远?”我喃喃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却又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高筱贝……没有永远了。”

说完这句,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在栾云平试图开口阻止之前,在烧饼震惊地瞪大眼睛的瞬间——

我猛地弯下腰,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一把抓起了地上那个碎裂的相框!

冰冷的碎玻璃边缘瞬间刺破了我的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涌出,但我浑然不觉。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都凝聚在这一刻!

“你干什么?!”高筱贝瞳孔骤然收缩,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下意识地扑过来想要抢夺!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恐!

晚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抓住相框的两边,高高举起,然后,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和绝望,狠狠地、决绝地、朝着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

**摔了下去!**

“啪嚓——!!!”

一声更加刺耳、更加清脆、带着某种象征彻底终结意味的碎裂声,响彻了整个死寂的后台!

相框四分五裂!本就布满裂痕的玻璃彻底粉碎,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着寒光的碎片,如同炸开的冰晶,飞溅开来!里面那张承载了十六年光阴和所有纯真回忆的照片,被巨大的冲击力从碎裂的玻璃和变形的硬纸板中猛地甩了出来,打着旋儿飘落在地。

照片本身也未能幸免。

脆弱的纸片在空中就被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道裂痕,狰狞地横亘在照片中央,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精准地将画面中的两个人——九岁的高筱贝和七岁的我——硬生生地撕裂开来!他缺牙的笑容被撕裂,我挤变形的笑脸也被撕裂,那行“永远在一起”的稚嫩誓言,更是被裂痕从中斩断!

照片无声地飘落在地,覆盖在一地狼藉的玻璃碎渣上。那道刺眼的裂痕,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曾经紧紧相依的两个小人,永远地分隔在了冰冷的两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后台,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细小的玻璃碎片还在微微颤动,折射着昏黄灯光冰冷的光晕。

所有人都被这疯狂而惨烈的一幕惊呆了,石化在原地。烧饼脸上的震惊变成了骇然。栾云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张云雷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侯筱楼更是目瞪口呆。

高筱贝扑过来的动作僵住了。他就停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伸出的手还保持着抢夺的姿势,指尖微微颤抖。他脸上的惊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近乎死灰般的惨白。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张被撕裂的照片,看着那道狰狞的裂痕将画面中的“我们”一分为二。他眼底翻涌的赤红和狂怒,像是被这冰冷的现实瞬间浇灭,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洞的、失魂落魄的茫然和难以置信。仿佛他整个世界的支柱,都在这一声碎裂中,轰然倒塌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我。那双曾经盛满星光、此刻却只剩下灰烬的眼睛,空洞得吓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掌心被玻璃割破的伤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温热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在灰尘里砸开小小的、暗红色的花。但我感觉不到。心口的位置,比掌心更痛千倍万倍。那里仿佛也被硬生生撕裂了,空了一个巨大的、呼呼漏着冷风的洞。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一下用尽了。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避开他伸出的手,避开他那双空洞得令人心碎的眼睛。没有再看任何人,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僵硬地、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转过身,一步一步,踩着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冰冷的水泥地,在所有人沉默而复杂的注视下,朝着后台那扇通往外面冰冷世界的门,走了出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步,都伴随着心口撕裂的剧痛。身后,是死寂的后台,是那道横亘在照片上的狰狞裂痕,是那个被我亲手推入深渊、也亲手将我推入深渊的人。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细密的雪粒子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冰冷刺骨。街道空旷,路灯昏黄的光线在飞舞的雪沫中显得模糊而凄清。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带走最后一丝温度,也吹干了脸上冰冷的泪痕,只留下紧绷的刺痛。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缕游魂。掌心伤口渗出的血混着冰冷的雪水,黏腻而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张被撕裂的照片,和他最后那双空洞失神的眼睛,在反复闪现。报复的快感?没有。只有无尽的、冰冷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绝望和疲惫。身体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刺骨的寒冷从脚底蔓延上来,穿透单薄的衣物,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视线开始模糊,世界在旋转。刚才在后台强撑的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彻底消失,只剩下被掏空后的虚弱和寒冷。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眼前熟悉的街景告诉我,快到租住的老旧小区了。路灯的光线在风雪中显得更加微弱。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沉重、踉跄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寂静的风雪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绝望,由远及近,越来越快!踩碎了地上的薄雪和枯叶,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血液似乎瞬间倒流!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

恐惧和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抗拒瞬间攫住了我!我不想见他!我不能再见他!我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顾不上掌心的刺痛和身体的虚软,只想逃离!

“站住!你给我站住!!!”一声嘶哑的、带着浓重喘息和巨大痛苦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穿透风雪,狠狠砸在我的背上!

那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绝望和狂怒!

我吓得一个激灵,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砖石猛地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狠狠地朝前扑倒!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

预想中冰冷的撞击没有到来。

一只滚烫的、带着剧烈颤抖的手,从后面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那只手力气大得惊人,像铁钳一样,死死地箍住了我,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地将我向前扑倒的势头拽了回来!

巨大的惯性让我猛地向后趔趄,后背重重撞进一个剧烈起伏的、滚烫的胸膛!

浓重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熟悉的、此刻却令人窒息的味道,瞬间将我包围!他的喘息声粗重而急促,带着奔跑后的剧烈心跳,像鼓点一样敲打在我的背上,震得我耳膜发麻!

“放开我!”我惊恐地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指甲狠狠地抠向他抓着我胳膊的手!恐惧和抗拒让我浑身冰凉!

但他抓得死紧!任凭我如何踢打挣扎,那只手都像焊在了我的胳膊上!滚烫的体温隔着衣物灼烧着我冰冷的皮肤。

“放开你?”高筱贝的声音就在我头顶响起,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的绝望,“你他妈撕了照片就想跑?!你毁了我在封箱的台就想跑?!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了?!啊?!”

他猛地将我扳转过来!动作粗暴!巨大的力量让我完全无法抗拒!

风雪中,昏黄的路灯下,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曾经干净俊朗、在舞台上光彩夺目的脸,此刻惨白如鬼,被酒精和巨大的痛苦扭曲着。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水珠和雪水混在一起往下淌。眼底是骇人的猩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像是随时会滴出血来!那双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和绝望,死死地钉在我脸上!浓烈的酒气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喷在我的脸上。

“好玩吗?!”他猛地凑近,那张惨白的、带着酒气的脸几乎要贴上我的鼻尖,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看着我忘词!看着我出丑!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台上被所有人看笑话!看着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差点毁于一旦!看着我……看着我像个疯子一样追出来!好玩吗?!解气吗?!”

他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看着他此刻这副被彻底摧毁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恨意,我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悲伤和一种灭顶的无力感瞬间将我淹没。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雪水,模糊了视线。

“说话啊!!”他猛地摇晃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捏碎!声音拔高,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吼,“你不是很能说吗?!在后台不是很威风吗?!撕照片的时候不是很痛快吗?!现在哑巴了?!啊?!”

风雪更大了。冰冷的雪花疯狂地扑打在我们脸上、身上。路灯的光晕在风雪中摇曳不定,将我们纠缠撕扯的身影投在冰冷的雪地上,拉长,扭曲,如同鬼魅。

我们就这样在风雪中对峙着。

他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赤红的眼睛像困兽般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混合着风雪声,成了这死寂冬夜里唯一的声响。

我被他钳制着,浑身冰冷,眼泪无声地流淌,看着他眼中那滔天的恨意和痛苦,看着他被酒精和绝望摧毁的狼狈模样。

世界一片混沌。只有风雪呼啸,只有彼此眼中翻腾的恨意和无法言说的巨大伤痛。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高筱贝死死地盯着我,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的痛苦和恨意几乎要溢出来,将我彻底吞噬。他抓着我的手臂,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滚烫的温度透过冰冷的衣物灼烧着我的皮肤。风雪在我们之间疯狂地打着旋儿,模糊了视线,却无法模糊他眼中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说话啊!!”他又一次嘶吼出来,声音因为酒精和极致的情绪而撕裂变形,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你不是很能说吗?!不是很会控诉吗?!不是很会撕吗?!现在哑巴了?!看着我这样,你满意了?!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他的质问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眼泪汹涌得更凶,混合着冰冷的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钝痛。

看着他被痛苦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恨意,看着他被酒精和绝望彻底摧毁的样子……那个曾经在胡同口老槐树下对我笑得缺牙漏风、在后台接过保温桶时眼神温柔的少年,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挥洒自如的角儿……所有的影像都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崩塌。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灭顶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愤怒和控诉的欲望。还有什么可说的?照片撕了,台砸了,恨意也宣泄了。我们之间,除了这一地狼藉的碎片和彼此眼中深刻的伤痕,什么都不剩了。

“高筱贝……”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我们……完了。”

这五个字,轻飘飘地飘散在风雪里,却像五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高筱贝的心脏!

他死死抓着我胳膊的手,猛地一颤!力道瞬间松了半分。那双赤红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的恨意和狂怒像是被这轻飘飘的五个字瞬间冻结,然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更深的、近乎空洞的茫然和一种巨大的、无法置信的恐惧!

“完了?”他喃喃地重复着,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随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什么叫完了?!谁他妈跟你完了?!我还没跟你算账!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一切!你……”

“放开我。”我打断了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死寂般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一挣!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死寂,或许是他被那“完了”二字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这一次,他竟真的被我挣脱了!

手臂骤然一松,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我踉跄着后退一步,拉开一点距离。风雪立刻填补了我们之间短暂的空白,冰冷刺骨。

高筱贝僵在原地,那只被我挣脱的手还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着。他看着我,风雪模糊了他的轮廓,只有那双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一个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眼神却冰冷死寂的影子。

那眼神,似乎终于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再是那个跟在他身后、只会傻笑的小尾巴了。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彻底碎裂了,再也无法拼凑。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第一次清晰地、毫不掩饰地爬上了他的脸。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将他此刻失魂落魄、被绝望笼罩的样子深深印刻在脑海里。然后,决绝地转过身,不再回头,一步一步,踩着厚厚的积雪,朝着小区单元门那点微弱的光亮,艰难地挪去。

身后,是死寂的风雪,和那个被遗弃在风雪中、如同石雕般僵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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