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靴碾过覆盖在积雪下的腐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密集的林木褪去葱茏,裸露出苍劲的枝干,像无数只枯瘦的手爪伸向铅灰色的天空。
枝桠间还挂着未化的冰棱,折射着惨淡的微光,将地面切割成斑驳的暗影。
空气冷得刺骨,裹挟着松针的凛冽气息,吸入肺腑时仿佛带着冰碴,冻得人鼻尖发红,雪面上徒留下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
希尔斯揉了揉红彤彤的鼻子,对着手呼了两口热气,“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呢?”
“按照克斯汀老爷的说法,这样可以免于别人的打扰。”碧翠丝提着便携的行李箱,在前面为布莱克和希尔斯带路。
希尔斯鼓了鼓嘴,小心地注意着脚下不被绊倒:“那也不至于直接搞隐居这一套吧?要是有事的话要跑很远的路啊。”
“实际上并不存在这种说法。”
碧翠丝解释道,“因为克斯汀老爷基本从不响应家族的号召,也不会参加家族的任何活动或者会议。”
“咦?这么说上次晚宴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吗?”
碧翠丝点点头,“不止如此,就连当时家族晋升伯爵的宴会他也直接无视了克雷德老爷的邀请。”
“真的假的……”希尔斯喃喃道。
“怎么说呢?”碧翠丝想了想,“该说克斯汀老爷的性格有些特别吗……大概是因为厌恶了家族里的各种勾心斗角,毕竟克斯汀老爷年轻时就经常嚷嚷着要做个猎人呢。”
“不过说实话,克斯汀老爷的才能确实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虽然他本人没有那方面的意愿,但是伊索尔娜小姐几人仍旧经常和他暗自较劲。”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他心灰意冷下定决心彻底退出——毕竟在上一次家主的选举时,直接冲到老家主面前气势冲冲地高调宣布自己不愿参加下一任家主的选举,今后更不会参加家族的任何会议。”
“做到这种地步完全就是割裂吧?”
“这么说倒也很形象,不过老家主一开始还是拒绝了他的要求,为此两人之间甚至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碧翠丝回忆着,“或许是因为对自己那古早过时的弟弟的怀念,最终还是老家主以保留他在家族里的席位而做出退让。”
希尔斯疑惑:“既然他这么厌恶麻烦,我们去找他真的有用么?”
“身为家族的核心成员之一,他手中的票很关键,而且……”碧翠丝看了布莱克一眼,“如果说家族里还有什么人能让他老实耐心听上两句的话,恐怕也只有布莱克少爷了。”
“咦?”希尔斯惊讶地看向身后的布莱克。
“克斯汀老爷说过,布莱克少爷是个纯真的孩子。”
布莱克低着头始终没有说话。
在记忆里,克斯汀是老家主弟弟的独生子,年龄笔比身为老幺的克雷德还要小几岁。
不过不同于克雷德三人,虽然身为核心成员,他几乎从不插手过问家里的事务。
毫不夸张的说,他甚至都不给家族里任何人好脸色,无论是哥哥还是姐姐,他总是挂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但他唯独对布莱克颇有耐心。
或许是因为布莱克是个赤裸裸的白痴?
这一点在充满心计的珀西瓦尔家确实是难得的“品质”。
他抬起头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漫天风雪织成密不透风的白幕,缭乱的古木的枝干裹着厚雪,连轮廓都在白雾中变得模糊。
这片被冰雪吞噬的森林,每一寸都长得一模一样,将天地间所有色彩都揉成了单调的白。
作为身处领地边缘的地带,这里确实做到了鲜少有人踏足这一点……如果没有一个熟路的人带领,确实很容易迷失。
不知道徒步艰难行走了多久,渐渐的,风雪忽然敛了些,漫天白茫中,一座木屋骤然撞入眼帘。
它隐匿在两株老松之间,原木墙体被浸成深褐色,覆着厚厚的积雪,像裹了层蓬松的白裘。
此刻屋顶的烟囱里正袅袅升起一缕淡白的烟,在冷空气中慢慢散开,微微透出几分暖意。
走到院子前,碧翠丝停下脚步:“少爷,希尔斯小姐请先稍等,我先去通报一声。”
碧翠丝踩着清扫过的冻土走到木门前,指尖叩在粗糙的木板上,“笃笃”两声轻响,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向内开启,一道高大的身影逆光而出。
那是个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即使穿着简单的粗布棉衣,也难掩骨子里的清峻。
深棕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眉眼深邃锐利。
碧翠丝微微颔首,因为有些距离,所以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只见克斯汀垂眸看着她,眉头渐渐蹙起,原本就冷硬的面部线条愈发紧绷,嘴角向下抿成一道不悦的弧度。
他抬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眼底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直到碧翠丝微微侧头,对方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布莱克。
突然,男人脸上的不耐烦褪去了几分,下一刻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朝着布莱克这边摆了摆手。
布莱克这才带着希尔斯走了过去。
“克斯汀叔叔,好久不见。”
“确实是挺久没见了,上次你过来还是去西亚斯上学前?倒是又长高了不少。”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磁性,视线扫过他身边的希尔斯,那与克雷德有几分相似轮廓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先进来吧,正好我在煮松叶茶,进来喝一点吧。”
…………
木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屋外的风雪与寒意,一股混杂着炭火暖香、松针清冽与淡淡草木灰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空间不大,陈设极简却透着祥和:墙壁是未打磨的原木,缝隙里填着干草,挂着几张风干的草药束和一张褪了色的兽皮。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粗糙的木桌,配着两把缺了角的木椅,桌上放着一个陶制水壶和几只豁口的粗瓷碗。
“这该死的天气还真是喜欢作妖,幸亏提前准备了一些木材,不然就得和林子里的棕熊一起过日子了。”
克斯汀蹲在用石头和泥巴砌成的壁炉前,上面架着一具铁壶,他用铁棍不停鼓捣着里面的炭火。
布莱克:“……”
“这次的话怎么这么少?以往每次一见面可都要跟我抱怨这抱怨那的。”
布莱克看着对方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对方开口……
克斯汀停下鼓捣炭火的手,直起身时,铁壶恰好发出“咕嘟”的沸腾声,白汽顺着壶嘴溢出。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粗瓷碗,用木勺舀起滚烫的松叶茶,琥珀色的茶汤带着细碎的浮沫,在碗沿晃出浅浅的弧度。
“算了,不用说我也知道。”
克斯汀抬起头,露出微笑:“是为了我手里的票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