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无尽的黑暗,粘稠如浆,裹挟着冻结灵魂的阴寒与刺鼻的机油腐臭。那沉重如熔炉心跳的“咚……咚……”声,是这片混沌深渊中唯一的坐标,此刻却如同巨大的铁锤,一下下砸在林木生被蜡封的心神上,碾碎最后一丝清明。
他僵硬的身体像块被投入油井的废石,沉向深渊核心。蜡封的感官被压缩成一条狭窄的甬道:冰冷到麻木的蜡层外,是绝对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油质黑暗;蜡层内,是被强行凝固的左臂冰煞与油污怨力的死寂僵持,以及当票烙印核心那永不熄灭的、冰冷的催促——“靠近……吞……债……偿……”
唯有那数十根紧追不舍的污油蜡婴箭矢,在蜡封的意识中切割出尖锐的痛苦轨迹。它们拖曳着暗红与惨白的死亡光尾,无声撕裂黑暗,如同索命的幽灵,距离他的后背已近在咫尺!
就在箭尖即将贯穿他那如蜡像般僵硬躯体的瞬间——
砰!!!
下方粘稠的黑暗被骤然撕裂!
一片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污浊空间猛然占据了他蜡封视野的全部!空间的“地面”根本不是实体,而是翻滚着、粘稠得如同胶泥的漆黑原油之海!油浪缓慢起伏,表面咕嘟着无数细密的油泡,破裂时喷出缕缕污秽的死寂灰烟。刺鼻的焦糊与腐败油腥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气息。
而在这片无尽粘稠的油海正中央,矗立着这片深渊的唯一光源,也是所有压迫感的源头——那朵在第九夜人皮帐与第十一夜蜡丸幻象中出现的……污油金花!
此刻亲见,比幻象更震撼百倍!
花朵本身并非固定形态,而是由海量粘稠、近乎凝固的暗金色污油缓慢凝聚、流动而成!九片巨大的、边缘锋利如旋转齿轮刃的花瓣呈现出深邃的、近乎凝固血液的黑褐色,但其表面却流动着冰冷如实质金属的暗金光泽,每一次油体流动都折射出冰冷的弧光!花瓣中央,本该是花蕊的位置,是一个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油涡!涡心最深处,一点比黑暗更黑、却又凝聚着恐怖吞噬能量的极小暗芒静静悬浮,正是所有熔炉心跳声的源头!
花朵的“根茎”,并非植于油海,而是由无数粘稠的黑色油流如同巨大的、搏动的血管神经束般与整片污油之海相连!无穷无尽的污秽能量正通过这些油流被疯狂汲取,灌注入这朵妖异的巨花之中!它像一个活着的、持续膨胀的黑洞核心,吞噬着一切。
巨大的污油金花正下方,粘稠的黑油海面被它强大的引力扭曲出一个漏斗形的巨大漩涡。漩涡旋转的速度异常缓慢,却带着一种碾碎万物的力量感。漩涡边缘的油面上,竟然漂浮着大量形态扭曲、半凝固的暗色蜡块!这些蜡块有的如同被焚烧过半的人形,有的如同挣扎的野兽,但都已凝固石化,散发着绝望的余烬气息。它们是失败的祭品?还是尚未被完全吸收的残骸?
这便是污油塔的核心!这便是佝偻人催他点燃的“油灯”!这便是……九幽的油炉!
林木生残存的意识在巨大的恐惧与邪异壮美冲击下几乎涣散。但他蜡封的身躯,却如同被精准投下的炸弹,在数十根怨婴箭矢的死亡推力下,划着一条直线,精准无比地坠向那巨大油涡的中心点——那点蕴含着吞噬本源力量的至暗核心!
他看到了!
就在那缓慢旋转的巨大油涡中心,漆黑的核心暗芒旁边,漂浮着一小点极微弱的、忽明忽暗的浑浊蜡光!那光芒微弱得几乎被油涡本身的黑光吞没,却顽强地闪烁着,散发出一种林木生无比熟悉的、属于柳婆婆的气息——更确切地说,是她那根燃烧碧火的尸蜡怪烛的残余!柳婆婆仅存的气息!
嗡——!!!
那朵巨大的污油金花,在林木生坠落进入核心空间的刹那,整个花体猛地一震!九片巨大的、流转金属冷光的黑褐色花瓣,如同感应到顶级美食的饕餮巨口, 骤然间加速旋转!
花瓣边缘的锐利油光切割空气,发出高频刺耳的金屑摩擦声!花体下方油海上那个巨大漏斗漩涡也随之猛然加速旋转!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引力,如同万吨铁钳,狠狠攫住了坠落的林木生和他身后追杀的数十根怨婴箭矢!
吞噬开始了!
咻!咻!咻!
林木生身后那数十根紧追不舍的油蜡婴箭,率先被加旋转的油涡吞噬!它们如同投入洪炉的蜡滴,连一丝像样的反抗都未能发出,瞬间就被粘稠漆黑的污油吞没、分解,里面承载的混乱怨念成了微不足道的燃料!箭矢尖端那凝固的微小婴面在消融前发出无声的哀嚎,化作了油涡漩涡中几缕微不足道的灰气。
接着,这股无可匹敌的引力,瞬间缠上了林木生蜡封的躯体!
“呃——!”
他感觉全身的蜡封层猛地向内挤压!那由小蜡丸形成的、强行凝固冰煞油污的尸蜡层,在这股至高的污秽力量面前,脆如薄纸!
咔嚓嚓——!
冰封左臂的厚重蜡层寸寸龟裂!被强行凝固的冰煞与油污怨力如同解冻的毒蛇,瞬间失控暴走!极致的冰寒与灼热的污秽再次在他体内疯狂对冲、撕裂!右小腿的“锁魂钉油”黑壳也剧烈颤抖,崩开蛛网裂痕!剧痛如同亿万烧红的钢针,瞬间突破了蜡封的麻木屏障!
蜡封……破了?!
不!更像是被更强的力量……强行碾碎剥离!
轰!!
当票的灼痕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滚烫!仿佛这油涡核心就是它渴求的终极餐盘!一股冰冷邪力从当票中心凶猛地透出,瞬间接管了林木生撕裂剧痛的灵台意识!
“融蜡……为油……焚尽……化骨……”
冰冷的意念轰鸣!
几乎在蜡封破碎的瞬间,下方加速旋转的污油金花核心油涡中,那点漂浮在核心暗芒旁的、属于柳婆婆的浑浊蜡光,仿佛受到了当票意念的强力指引——不! 是受到了林木生体内被碾碎的、源自柳婆婆小蜡丸气息的强烈吸引!——猛地分离出一丝极其纤细的、粘稠浑浊的光流!
这缕浑浊蜡光,如同精准的导航飞索,无视空间距离,瞬间跨越油海,无声无息却又迅疾无伦地刺入了林木生刚刚爆裂的左肘伤口!
噗——!
一股难以形容的、粘稠到如同凝固胶水的冰冷“意”,混合着柳婆婆那最后残余的、刻骨铭心的寻找与焚毁的混乱意志,狠狠灌入林木生破碎的灵台!
这不是力量的灌入!
是信息洪流!是柳婆婆以自身为引、尸蜡怪烛为媒介、在那油涡中强行“点燃”后……残余在这核心油涡中的破碎记忆与感应碎片!如同被焚烧到最后的蜡烛滴落的一滴混浊烛泪!
瞬间!
林木生被当票邪力接管、即将彻底放弃抵抗的意识,如同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沸腾的、由无数尖锐金属碎片组成的破旧收音机!
混乱狂暴的画面与信息碎片像高速切割的刀片,狠狠灌入他濒临破碎的大脑:
昏暗的旧街巷,防空洞铁门下渗出的刺鼻油腥……
年轻柳氏不安的回首,遗照上那阴郁瞬间凝固的眼神……
巨大的、如同怪物的黑色油污触手从地裂中钻出,裹挟着低沉轰鸣……
碧绿尸蜡怪烛最后燃烧时,映照出油涡深处……一个被无数细密漆黑油线紧紧缠绕束缚、悬浮在粘稠黑暗中的一个模糊人形轮廓!那轮廓的面部,依稀可辨年轻柳氏的五官,但她的身躯……呈现着一种半油质化、半蜡质的诡异状态!无数粘稠的油与浊蜡在她身上缓慢流动!她无声地张着嘴,双目圆睁,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点浑浊粘稠的……蜡火?!
这最后一点画面和感应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木生残存的意志核心!
柳氏……没死?!她被油塔束缚在核心油涡的更深处,承受着油蜡转化的永恒折磨?!那“融蜡引”……竟是对活人(或半活人)的恐怖秘术?!
“吼——!!!”
这股源自柳婆婆最后执念的信息冲击,混杂着女儿被油蜡炼化的恐怖景象,如同投入油锅的寒冰,在林木生被当票邪力接管的意识中,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无比混乱剧烈的精神冲击风暴!
当票的冰冷邪力对这突如其来、完全不符合“画债吞噬流程”的干扰震怒无比!
而林木生那几乎被遗忘的、深藏于灵魂最底层的求生意志,在这股纯粹痛苦的、针对活生生的人被油蜡转化的恐怖冲击下,竟被硬生生唤醒了一丝极致的愤怒与反抗!
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仿佛灵魂被强行撕裂的嚎叫!整个身体因精神层面的剧烈冲突而疯狂抽搐痉挛!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瞬间!
“噌——!!!”
一道被众人(包括当票邪力)都短暂忽视的银线,如同撕裂夜空的冷电,骤然爆发!
是那支“凶煞逆笔”!
它一直被林木生下意识攥在相对完好的左手中。在林木生精神风暴爆发、当票邪力短暂动摇、而身体被油涡引力疯狂拉扯的绝境之刻!
这支源于亿婴棺塔冰封死气与人皮油污怨念强行糅合而成的邪笔,感应到了当前环境最核心、最强大的两股邪异力量:污油金花至强的污秽吞噬之力(油炉),以及……束缚柳氏核心的至暗油涡束缚之力(油涡底部的束缚油线)!
逆笔的笔尖五根污油铁钩剧烈嗡鸣,瞬间亮起黑红纠缠、冰屑飞舞的邪光!一股源于它撕裂怨念本质的贪婪渴望,混合着林木生精神风暴爆发出的对油涡束缚结构的无意识愤怒,瞬间找到了最佳的宣泄点与“食物”目标!
嗤啦啦啦——!
五道颜色前所未有的奇诡裂痕——暗沉如油底污泥、赤红如凝结血斑、惨白如碎裂冰棱——自笔尖骤然爆发!如同五条嗜血的邪异锁链,撕裂粘稠的空气,目标精准锁定了污油金花下方巨大油涡中……那些束缚缠绕着柳氏模糊人形轮廓的……无数细密漆黑油线!!
噗噗噗噗!!!
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密集响起!那些由纯粹污秽本源构成的、坚韧无比的束缚油线,在逆笔这源于死怨对生的撕裂力量面前,竟如同朽烂的麻绳般根根崩断!
束缚被强行撕裂!柳氏那半油半蜡的躯体猛地震颤,四肢抽动了一下!
吼——!!!
但这一下,如同捅穿了油炉的炉壁!污油金花发出震彻整个空间的恐怖咆哮!那巨大的花体中心,旋转的漆黑油涡速度瞬间飙升到极致!一股无法形容的吞噬力量,如同被激怒的深渊巨兽张开的口器,狠狠咬下!目标——破坏者!林木生!以及他手上那支该死的笔!
林木生破碎的意识只捕捉到一股湮灭一切的阴影瞬间笼罩!身体如同被万吨液压机压扁,全身骨骼都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噗!
一片轻薄的东西从他的胸口撕裂的衣襟中飞出——是那封印着柳婆婆焚母契残余意念、刚刚刺入他左臂伤口的浑浊蜡光碎片!它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瞬间剥离、卷走,吸入了油涡深处,消失在那点至暗核心附近。
同时,他只觉得握住逆笔的左手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撕扯巨力!
嗡——!!!
逆笔发出一声尖锐到刺穿耳膜(意识)的鸣响!笔尖撕裂束缚油线后尚未收回的五道邪异裂痕,被油涡恐怖的吞噬力强行撕碎、拉长!连带着逆笔本体,如同一根被磁铁吸住的铁钉,被那股吸力猛地拽向油涡中心!林木生的左手五指如同焊死在笔杆上,根本脱不开!
“啊——!”
剧痛、惊恐、绝望交织!在油涡彻底将他碾碎吞噬的前一刹,林木生模糊的视线捕捉到——
油涡边缘,那被逆笔撕裂束缚油线而暂时脱困的、属于柳氏半油半蜡的躯体,竟没有坠落或被重新束缚!一股源自她双眼中燃烧的浑浊蜡火的力量骤然爆发!她的身躯在半空中极其诡异地溶解了!化作一股粘稠的、混杂着流动油污与惨白浊蜡的粘稠油蜡流体!
这股油蜡流体带着一种亡命奔逃的决绝,如同一条肮脏的油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蹿向远离核心油涡的方向——狠狠扑向油海外围粘稠黑暗的某个角落!
几乎是同时!
轰——哗啦!!!
林木生和他死死攥着的逆笔,被彻底扯入那巨大加速旋转的污油金花核心油涡!
冰冷粘稠、窒息无光的污油瞬间吞没了他身体的每一寸!那点核心暗芒的光芒都被彻底的污浊所淹没!只留下当票深处一丝绝望的冰冷烙印,以及油海中漂浮的一小块……刚刚从他破碎蜡层上剥落下来的、惨白色的、如同小小指骨的蜡块……
污油之海中,那片漂浮的半凝固蜡块群中,多了一块残躯的残蜕。
而在污油之海边缘,那片被柳氏油蜡流体钻入的黑暗角落,无声无息地……融化了……一滴浑浊的、凝固着无尽痛苦与扭曲印记的……蜡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