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罗睺的血色鬼火瞳猛地一缩,仿佛两团幽冥烈日被狂风灌入,焰光轰然高涨。他死死盯着秦枫遁光消失的方向——那里,一缕漆黑如墨、边缘却泛着幽蓝电芒的残影正被阴风撕扯,像一条被剥了皮的夜龙,挣扎着钻入虚空裂缝,转瞬不见。
“鬼影遁……无间鬼影!”
夜罗睺的嗓音第一次有了波动,像万古玄冰裂开一道细缝,透出压抑到极处的炽热。他宽大袖袍无风自鼓,周身锁魂钉齐齐震颤,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脚下整座万鬼坟城随之轰鸣,仿佛亿万埋骨同时翻身,回应鬼帝陡然暴涨的野心。
他怎会认不出?
那是鬼界上古失传的“无间鬼影”——传说中一念可化万影,万里遁形无迹,甚至能短暂剥离阴阳,跳出三界因果。自冥烛陨落后,功法便消失在了鬼界。
玄律鬼帝·崔苍梧曾以“判官笔”搜尽黄泉,幻梦鬼帝·苏倾寒更以“千梦镜”推演万次,仍无法找寻到下落。
如今,竟在一个灵界人族小子身上重现!
夜罗睺胸腔里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鬼帝心核”,此刻竟传来久违的鼓胀感——那是欲望,是贪婪,是俯瞰两界、再进一步的狂喜。他仿佛已看见自己修成“无间鬼影”后的画面:
——玄律殿上,崔苍梧执笔判命,他却一步遁入对方影子,反手摘下那颗号称“万律之源”的判官头颅;
——幻梦宫深处,苏倾寒以镜花水月布下十万重梦域,他却化影亿万,每一片梦域都留下一道鬼影,真身瞬息潜至镜后,将那面“千梦镜”连同女帝神魂一并捏碎……
到那时,无论灵界还是鬼界,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人物,将屈指可数!
“哈哈哈……”
夜罗睺忽地仰天长笑,笑声如万鬼齐哭,震得虚空崩开蛛网裂纹。
夜罗睺一步踏出,身形竟也化作百重虚影,每一道影子都披着玄金鬼纹,向着不同方向追去。
万鬼坟城上空,只余他最后一声低语,像诅咒,像宣判,在阴风里回荡——
“无间鬼影,终将于本帝之手重临两界!”
“小子,你逃得了一时,逃不出本帝掌心!”
幽谷深处,雾气像被夜色缝进衣角,沉沉地压下来。秦枫收拢遁光,脚尖点在一块生满青苔的岩石上,这才松开环在燕红菱腰间的臂弯。落地的瞬间,他袖口一抖,八杆巴掌大的玄色小旗没入四方,化作一层薄若蝉翼的灰幕,把方圆十丈的气息与声响一并吞没——可隔绝神识,便是合体巅峰也难窥破。
燕红菱双足触地,身子却仍轻晃,像风中将熄的烛焰。秦枫抬手,指腹在她脉门一触,眉心便蹙成川字:灵海近涸,经脉裂痕如龟甲,最棘手的是丹田内那缕“幽鬼指”残劲,正噬魂蚀魄。他毫不犹豫取出一颗“太清还元丹”——以万年雪参为主料,佐以三滴“青鸾血”,只要还有一口气,也能拉回七成。丹丸滚入檀口,化作温润暖流,顺着咽喉一路坠入丹田,像春雷初绽,催开枯竭的灵海。燕红菱苍白的面颊顷刻浮起一层淡淡霞色,长睫颤了颤,眸光重新凝出焦距。
“秦大哥,放我下来吧。”她声音轻,却带着久违的坚定,称呼在唇齿间转了个弯,从客气的“秦道友”变成更柔软的“秦大哥”,像把一段旧日距离悄悄折起。
秦枫依言松手,扶她靠坐在一株倒伏的枯木上,掌心仍贴在她背后,缓缓渡入一缕精纯灵力,帮她化开药力。听得夜罗睺并未追来,她才暗暗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一离唇,便化作灰雾消散。
“燕姑娘,你没事吧?”他语声低,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燕红菱抬眼,雾色里,她看见秦枫眉宇间尚未褪尽的杀伐与疲倦——那是方才一人独挡两大合体、又在鬼帝威压下强行突围留下的痕迹。她心头一酸,指尖不自觉攥紧袖口,摇了摇头:“没事,是我拖累大家了。”
“谈什么拖累。”秦枫失笑,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坦然,“大家是我带出来的,既同坐一条船,风急浪高,自然一起扛。”
燕红菱垂眸,唇角却微微扬起,像雪里绽开一朵小小的红菱。她轻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当年在裂空雷渊灭杀雷鹏王,你才化神初期,我也不过化神初期。不过百年,你竟已步入合体……秦大哥,你的修炼速度,真快得让人害怕。”
秦枫听她提起旧事,眼底也浮起细碎笑意。他抬手拂去肩头一缕被鬼气腐蚀的断发,语气轻松:“侥幸而已。”
“世上哪来那么多侥幸。”燕红菱抬眸,目光穿过雾气,落在远处那轮被阴云啃噬得只剩一线的残月上,“百年里,我也闭关、奇遇、血战,一步不敢停,却才堪堪摸到炼虚门槛。而你——”她顿了顿,声音轻,却带着由衷的敬意,“已在合体路上走出这么远。秦大哥,你走的每一步,我都看得见,那不是侥幸,是拿命换来的。”
秦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尖,半开玩笑地转移话题:“若真算起来,倒也确实几次险死还生。不过好在都过去了。”
话音未落,阴风骤起,夜色像被一只巨手生生撕开。夜罗睺的身影自裂缝中缓步踏出,玄金鬼纹袍猎猎作响,袖口间黑雾翻滚,似有万鬼哀嚎。他抬手,一指轻点,虚空泛起暗红波纹——“咔啦”一声脆响,秦枫布下的八杆隐幕旗瞬间崩裂,灰幕如破纸四散,阵心处更被鬼气侵蚀成腥臭黑水。
“居然在这。”夜罗睺低笑,血火双眸在雾中跳动,像两盏摄魂灯笼,“两个小家伙,倒让本帝好找。”
威压随之轰然落下,如山似海。秦枫胸口一闷,喉头腥甜,丹田剑丸竟被压得发出哀鸣;燕红菱刚恢复些许血色的脸颊再褪苍白,指尖微颤。
两人对视,皆看到彼此眼底的沉重——大乘鬼帝,一念可镇山河,身处其领域,他们连遁光都凝得艰难。夜风卷过,吹不散那愈发浓烈的死亡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