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最后一天的暮色格外温柔，池兰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整天。夕阳的余晖透过纱帘，在她忙碌的身影上镀了一层暖光。
料理台上整齐摆放着清晨刚送来的食材：农场直送的牛肋排泛着大理石般的纹路，码头上新捕的海鱼鳞片还闪着银光，竹篮里盛着带着晨露的时蔬。池兰挽起衣袖，翡翠镯子在腕间轻轻晃动，像一汪碧水。
“阿姨，需要帮忙吗？”言若倚在门边问道。
池兰回头笑了笑，眼角泛起细纹：“去歇着吧，今天让我来。”她执刀的手势很稳，牛肉在刀下均匀地分成厚片，刀刃与砧板相触的节奏让人想起雨打芭蕉。铸铁锅渐渐升温，油花轻溅的声响里，她恍惚看见儿子小时候扒着门框探头探脑的模样。
砂锅里的高汤咕嘟作响，熬煮了六个钟头的骨汤泛着奶白色。池兰捻起几片香芹撒入，碧绿的叶片在汤面打了个旋。餐厅里，那套用了多年的白瓷餐具静静候着，釉面早已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如玉。
烤箱清脆的提示音打破厨房的宁静。池兰戴上棉布手套，金黄的鸡翅带着扑鼻的香气出炉。她抬头看了眼挂钟，指针正好指向六点。
“小若，”她朝客厅唤道，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期待，“叫小羽出来吃饭吧。”窗外的晚霞正浓，像是为这顿晚宴点亮的烛光。
“叩、叩——”
随着房门轻响，若若突然从门缝里窜出，雪白的毛发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弧光。言若被这突如其来的身影惊得后退半步，拖鞋在瓷砖上打滑。她感觉整个世界突然倾斜，后背悬空的瞬间，一阵清冽的薄荷香气蓦地袭来。
江哲羽的手臂稳稳托住她的后腰，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言若仰倒在他怀里，这个姿势像极了那些被演烂的偶像剧桥段，却让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里，她甚至能数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
“不起来？”
冷冽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言若这才如梦初醒。她慌忙挣开他的手臂，转身时发梢扫过他的衬衫纽扣，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洗发水香气。
江哲羽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找我什么事？”
言若脚步一顿，却没敢回头，只匆匆丢下一句“吃饭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走廊里只剩下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若若歪着脑袋投来的疑惑目光。
餐厅里，暖黄的灯光将长桌镀上一层蜂蜜般的色泽。池兰正将最后一道主菜摆上桌，厚切牛排安静地躺在木质托盘上，表面烙着完美的菱形烤纹，内里透着诱人的粉红色泽，肉汁正沿着纹理缓缓渗出。
旁边晶莹的冰盘上，整条清蒸海鱼保持着优美的弧度，鱼身上铺着的葱丝姜丝被热油激发出阵阵香气。烤鸡翅金黄酥脆的外皮上点缀着白芝麻，蜜色的酱汁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青花瓷盘里码着油亮红润的红烧肉，酱汁还在咕嘟冒着细小的气泡。凉拌三丝在玻璃碗中堆成小山，胡萝卜丝、黄瓜丝和蛋皮丝交织出绚丽的色彩。一盅老火汤氤氲着热气，汤色清亮，隐约可见里头的莲藕和排骨。
桌角的炸春卷排列整齐，酥脆的外皮隐约透出内馅的翠绿。时令蔬菜清炒得恰到好处，菜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最中间的海鲜粥冒着热气，米粒熬得开花，间或露出粉嫩的虾仁和肥美的蛤蜊。
池兰解下围裙，翡翠镯子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望着满桌的菜肴，牛排的热气与海鱼的清香在空气中交织，轻声自语：“应该够他们吃了。”转身时，厨房的玻璃窗映出她眼角微微的笑纹。
她抬头看见言若脸颊绯红地小跑过来，发丝都有些凌乱，不禁莞尔：“这是怎么了？跑得这样急。”
言若抿了抿嘴唇：“没、没什么。。。他说一会就出来。”
池兰的目光在言若泛红的耳尖上停留片刻，嘴角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江哲羽似乎心情很好，虽然依旧不言语，但比平日多动了几次筷子。池兰见桌上的菜肴已去了大半，忽然对言若眨了眨眼:“差不多可以吃了，快拿出来吧。”
言若会意点头，起身时裙摆轻轻擦过江哲羽的椅背。池兰趁机凑近儿子，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期待:“待会儿可要好好尝尝，这是小若特意为你做的。”
当言若捧着水晶盏出来时，盏中蜜渍番茄晶莹透亮，糖浆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江哲羽执筷的手突然顿在半空，指节微微发白。他眼底闪过一丝晦暗，转瞬又被长睫掩盖。
池兰浑然不觉，仍在兴致勃勃地解说:“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用滚水一浇，番茄皮就。。。”
水晶盏落在餐桌中央的声响格外清脆。江哲羽的目光如冰刃般刺向言若，言若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只能悄悄别过脸。
“小羽，快尝尝。”池兰轻轻推了推餐盘。
银叉刺入番茄时发出轻微的“噗嗤”声。江哲羽缓慢地咀嚼着，喉结滚动得异常艰难。言若偷偷抬眼，竟发现他眼尾泛起一抹可疑的红。
“味道怎么样？”池兰一脸期待。
“好甜。”江哲羽放下叉子，金属与瓷盘碰撞出清冷的声响，他的语气里却听不出褒贬。
池兰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她匆匆起身离席。餐厅顿时陷入一片凝滞的寂静，只剩下江哲羽机械咀嚼番茄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不好吃就吐了吧。”言若叹了一口气，“别勉强自己。”
“勾引男人的伎俩，就只会这一招吗？”江哲羽终于咽下最后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言若猛地转头，瞳孔微微震颤:“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你只做给你那个小西吃的吗？”江哲羽攥紧的指节泛白，呼吸变得急促，“凭什么拿来恶心我？”
“小西？”言若愣住，恍惚想起那年除夕夜，半梦半醒间似乎确实提起过童年玩伴。暖黄的床头灯下，她竟不知自己说了多少，更没想到他会记到现在。
“我们当时才多大？六七岁而已。。。”言若不以为然，声音却越来越轻，带着几分荒唐的笑意。
“六七岁就不是初恋吗？明明自己亲口承认的，现在又要反悔吗？”江哲羽突然提高音量，眼底泛起红丝，“原来你对待感情，就是这么随便？”
“江哲羽！”言若拍案而起，瓷盘震得叮当作响，“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有些东西给了初恋，就不该再给其他男人，你不懂吗？”江哲羽垂下眼帘掩住汹涌的情绪，其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
“不可理喻！”言若站起来，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高三开学日，校园里弥漫着紧张气息。公告栏前挤满看分班名单的学生，教学楼电子屏显示着“距高考287天”。教室里，沙沙的翻书声取代了往日的喧闹，黑板上“拼搏”二字格外醒目。
高三（1）班的教室里多了几张陌生面孔，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言若的新同桌——贾筱云。这个原高二（4）班的班长，从踏入校门的第一天起，就梦想着能坐在一班的教室。整整两年，她都在为这个目标默默努力，终于在高三开学这天如愿以偿。
她同样扎着丸子头，只是发量略显单薄。比起言若饱满蓬松的发髻，她的丸子头小巧玲珑，几缕碎发俏皮地垂在后颈。那双杏眼总是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星光，整个人散发着朝气蓬勃的气息。课间时，她兴奋地抚摸着崭新的课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午间休息，贾筱云突然用手肘轻轻撞了下正在小憩的言若，压低声音问道“哎！言若，你跟江哲羽是不是很熟？”
言若睫毛微颤，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不熟！”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听说他上次手骨折，就是为了你跟人打架，”贾筱云凑得更近了些，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还有人说你们。。。”
“他那是见义勇为！”言若猛地直起身子，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说完，她重新趴回桌上，这次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贾筱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紧绷的背影，识趣地没再追问。
江哲羽在学校里彻底斩断了与言若的所有联系。清晨的校门口，他总会在她到校前十分钟就走进教室；放学铃声一响，他的身影必定第一个消失在走廊尽头。原本周五的值日安排被莫名调换，体育课上再也看不到他在篮球场上的身影。偶尔在拥挤的楼道里擦肩而过，他的目光总是径直越过她的肩膀，仿佛她只是空气中的一个透明影子。
就连言若最喜欢去的天台，也被一条粗重的铁链锁住了铁门，冰冷的锁链在风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像是某种无言的警告。
只有在深夜的书房里，两人才不得不共处一室。江哲羽总是沉默，台灯的光线将他紧绷的侧脸轮廓投在墙上，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是房间里唯一的交流。
进入高三后，言若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她像一座孤舟般穿梭在校园里，课间永远独自坐在位置上刷题。她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语都化作了试卷上密密麻麻的答案，用不断的学习来填补内心那个越来越大的空洞。
课间的走廊上，阳光斜斜地洒落。言若抱着习题册正准备回教室，却被徐盈吟拦住了去路。
“江哲羽是不是把给你甩了？”徐盈吟的眉毛高高挑起，嘴角挂着掩不住的得意。
言若停下脚步，平静地注视着她:“是啊，你开心了吗？”
“活该！”徐盈吟突然凑近，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恶意，“我早就知道，他不过就是跟你玩玩而已。”
她猛地抓住言若的手腕，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现在玩腻了，就跟垃圾一样丢掉了吧？”
“是啊，”言若轻笑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讥诮，“那怎么还没轮到你？”
徐盈吟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言若感受到腕间传来的疼痛，却只是微微蹙眉，她压低声音:“想掐死我吗？”她环顾四周，“这里人很多，要不我跟你去个没人的地方。”
徐盈吟像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言若！我看你真是越来越不正常了！”
言若揉着被捏痛的手腕转身，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江哲羽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正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她毫不示弱地回以一个白眼，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微风，留下身后两人各怀心思的沉默。
“关于你母亲的事。。。”周图礼低头轻吹保温杯里浮动的茶叶，袅袅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目光，“目前只有我和几位校领导知情，学校会做好保密工作。”他放下杯子，陶瓷杯底与玻璃茶几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只管安心备考，不要有心理负担。”
楼梯间的谈话室冷气十足，言若垂首坐在沙发边缘，交叠的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裙摆。
“现在。。。还住在家里吗？”周图礼倾身向前，声音放得更轻。
言若指尖微微收紧：“我住在。。。姨妈家。”
“那就好。”周图礼像是松了口气，靠回沙发时皮革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忽然又直起腰板，食指在茶几上叩了两下，“记住，有任何困难随时来找我！”
“谢谢周老师。”言若抬头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谈话室的白炽灯在她眼底投下一片明亮的倒影。起身时，她的影子在磨砂玻璃上拉得很长，像一株倔强生长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