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中原大地的西边,有一片望不到头的沙漠。人们管它叫“黑戈壁”,因为那里的沙子不是金色的,而是黑黢黢的,像烧透了的木炭。白天,太阳一晒,黑沙滚烫,能烤熟鸡蛋;晚上,冷风一吹,又跟冰窖似的。这片沙漠里,除了风声,就只剩下驼铃的“叮当”声,那是来往商旅唯一的慰藉。
在黑戈壁边缘,有个小小的驿站,叫“一碗泉”。驿站里住着个年轻人,叫阿山。阿山不是本地人,他爹是丝绸路上最有名的驼队头领,可五年前,他爹带着最精锐的驼队和最值钱的丝绸,进了黑戈壁,就再也没出来。有人说他们被沙暴埋了,有人说他们遇上了马匪,还有人神神叨叨地说,他们惹怒了沙漠里的神灵。
阿山不信邪。他爹走的时候,他刚满十五岁。如今,他长成了个结实的小伙子,皮肤晒得像古铜,眼睛亮得像星星。他唯一的伙伴,是一头从爹的驼队里幸存下来的小骆驼。这头骆驼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毛,阿山给它取名叫“墨影”。墨影好像也记得老主人,对阿山格外亲近,一人一驼相依为命,靠着给过往的商队修补驼掌、卖点清水,勉强糊口。
阿山心里一直有个结,他想知道爹到底去了哪儿。他常常在夜里爬上驿站最高的沙丘,望着黑沉沉的沙漠,心里默念:“爹,你到底在哪儿?”
有一天,一个从西域来的老商人路过一碗泉。他喝着阿山递上的水,看着一旁安静吃草的墨影,浑浊的眼睛突然一亮。他放下水碗,围着墨影转了两圈,啧啧称奇:“好骆驼,好骆驼啊!小伙子,你这头骆驼,怕是传说中的‘黑沙驼’吧?”
阿山一愣:“黑沙驼?啥是黑沙驼?”
老商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黑沙驼,是沙漠之王。它们不是普通的骆驼,能预知风暴,能找到水源,能在最黑的黑夜里找到回家的路。传说,黑沙驼的眼泪,是沙漠里最宝贵的东西,能起死回生,能指引迷途。”
阿山听得入了迷,他看着墨影,墨影也正好抬起头,用那双温顺的大眼睛看着他。阿山心想,墨影确实比别的骆驼聪明,但它会流泪吗?它的泪真有那么神奇?
老商人看出了阿山的心思,叹了口气:“小伙子,我年轻时也见过一头黑沙驼。它的主人是个英雄,为了救整个驼队,牺牲在了沙漠里。那头黑沙驼在主人坟前守了三天三夜,流了一夜的泪,最后也跟着去了。人们说,它的灵魂,化作了沙漠里的绿洲,守护着后来的旅人。”
老商人走了,可他的话像一颗种子,在阿山心里发了芽。他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墨影。他发现,墨影确实不一般。别的骆驼都怕黑戈壁,只有墨影,每次望向那片黑沙,眼神里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和向往。
终于,阿山下定了决心。他要带着墨影,进黑戈壁去找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把驿站托付给隔壁的王大婶,自己备足了水、干粮和一把防身的短刀。临走前,王大婶拉着他的手,眼泪汪汪:“阿山,那不是闹着玩的!你爹那么厉害的人都……”
阿山拍了拍腰间的短刀,又摸了摸墨影的脖子,笑着说:“婶,放心吧。我有墨影,它会找到我爹的。”
一人一驼,就这样踏进了黑戈壁。
一进沙漠,世界就变了。天是灰蒙蒙的,地是黑漆漆的,除了风声,再无其他。白天,热浪蒸得人头晕眼花;晚上,寒气冻得人骨头缝里都疼。阿山靠着爹教他的本事,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星星,辨别方向。可黑戈壁里的天气说变就变,第三天下午,天边突然就卷起了一道黑色的巨墙,像是要把天和地都吞下去。
“沙暴!快!”阿山大喊一声,拉着墨影就往附近一块巨大的黑岩石下跑。
刚躲好,狂风就到了。飞沙走石,打在岩石上“噼里啪啦”地响,像是鬼哭狼嚎。阿山紧紧抱着墨影的脖子,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墨影却异常镇定,它把阿山护在身下,宽厚的脊背挡住了大部分的风沙。
沙暴刮了一天一夜。等风停了,阿山从沙堆里爬出来,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所有的地标都被沙子埋了,天和地一个颜色,他彻底迷路了。
水囊里的水不多了,干粮也所剩无几。阿山心里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坐在沙地上,看着无边无际的黑沙,绝望涌上心头。难道自己就要和爹一样,永远留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墨影用头轻轻拱了拱他。阿山抬起头,看见墨影正望着一个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它的眼神很坚定,好像在说:“跟我走。”
阿山想起了老商人的话,黑沙驼能找到路。他咬了咬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好,墨影,我信你!”
墨影在前面带路,阿山跟在后面。他们走了整整一天,阿山渴得嘴唇都裂了,眼前直冒金星。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墨影突然停下了脚步,用前蹄使劲地刨着沙子。
“有水?”阿山精神一振,也扑过去用手刨。
刨了没多深,湿润的沙子就出现了。再往下,竟然渗出了一汪清泉!虽然不多,但足够他们解渴了。阿山趴在地上,贪婪地喝着甘甜的泉水,活像一条快干死的鱼。他抬起头,看着墨影,墨影正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水。
有了水,就有了希望。接下来的几天,墨影又带着阿山找到了几丛能充饥的沙漠植物。他们就这样,在绝境中奇迹般地活着。
第七天,当他们翻过一座巨大的沙丘时,阿山愣住了。
沙丘的背风处,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凹陷里,半掩着一具巨大的骆驼骸骨,旁边,还有几具人的骸骨。那骆驼的骸骨,通体也是乌黑的。
阿山的心“咯噔”一下,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他认得,那具最大的骸骨旁边,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弯刀,刀柄上刻着一个“山”字。那是他爹的刀!
“爹——!”阿山跪倒在地,眼泪瞬间决堤。
五年了,他盼了五年,没想到,找到的却是爹的遗骨。他抱着那堆白骨,哭得撕心裂肺。他想像着爹最后时刻的绝望,想像着这片沙漠的残酷,心里的悲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墨影慢慢地走了过来,它低下头,用鼻子蹭了蹭阿山的头发,又蹭了蹭那堆白骨。它好像也认出了老主人,喉咙里发出悲伤的呜咽声。
阿山哭累了,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着墨影。他突然发现,墨影的眼睛里,也滚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那泪珠不是咸的,落在滚烫的黑沙上,没有立刻蒸发,反而像一颗珍珠,闪着柔和的光。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墨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每一滴泪落在地上,都渗进黑沙里,然后,奇迹发生了。
以墨影的眼泪落下的地方为中心,一抹嫩绿色,竟然从黑沙里钻了出来!那绿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转眼间,就在这片死亡之地,形成了一小片翠绿的草地。草地上,还开出了几朵不知名的小黄花,在荒凉的黑戈壁里,美得惊心动魄。
阿山看呆了。这就是老商人说的,黑沙驼的眼泪吗?
他站起身,走到那片草地旁,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抔带着绿意的沙土。他明白了,爹和他的驼队虽然牺牲了,但他们的精神,通过墨影,在这片沙漠里留下了生命的印记。
阿山没有把爹的骸骨带走。他用黑沙堆起了一座坟,把弯刀插在坟前。他知道,爹属于这片沙漠,而那片由墨影眼泪化作的草地,就是最好的墓志铭。
他对着坟磕了三个头,轻声说:“爹,我找到你了。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
他牵着墨影,准备离开。可走了几步,墨影却停住了,它回头望着那片草地,又望了望阿山,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阿山明白了,墨影也想留下来,守护这片由它和老主人的悲伤浇灌出的生命。
阿山心里一酸,但他知道,墨影不属于他一个人。它属于这片沙漠。他解开缰绳,拍了拍墨影的脖子:“墨影,去吧。这里是你的家,也是我爹的家。谢谢你,带我来找他。”
墨影好像听懂了,它伸出长长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阿山的脸,然后转过身,一步步走回了那片草地,静静地卧在了老主人的坟旁。
阿山转身,踏上了回家的路。没有了墨影,他走得异常艰难,但他心里却异常踏实。他靠着记忆和毅力,在快要耗尽所有力气时,终于被一支路过的商队救了。
回到一碗泉,阿山变了。他不再是那个毛头小子,他变得沉静而坚毅。他没有再离开,而是留在了驿站,成了新的驼队头领。
他带着商队走黑戈壁,总能找到最安全的路,最甜的水源。人们都说,阿山是沙漠的儿子,有神灵保佑。只有阿山自己知道,那不是神灵,那是他爹和墨影的守护。
他常常告诉年轻的驼夫们:“黑戈壁虽然可怕,但它也有温柔的一面。你们要敬畏它,也要相信它。在最绝望的时候,别忘了,生命总会找到出路。”
后来,阿山老了,走不动了。他让儿子扶着他,最后一次走进黑戈壁。他们找到了那片传说中的绿洲。几十年过去了,那片草地已经扩大了好几倍,成了一片小小的绿洲,中央有一汪清泉,泉水旁,卧着一头巨大的黑色石像,那姿态,和当年的墨影一模一样。
阿山走到石像前,抚摸着它冰冷的“身体”,就像在抚摸老朋友。他看到,石像的眼睛下面,有两道深深的沟壑,像是永远也流不完的泪痕。
阿山笑了,眼泪也流了下来。他对着石像轻声说:“墨影,老伙计,我来看你了。你看,你流下的泪,已经救了多少人啊。”
从那以后,“黑沙驼泪”的故事,就在丝绸路上代代相传。人们说,如果你在黑戈壁里迷了路,快要绝望的时候,抬头看看天,侧耳听听风,也许就能听到一声悠远的驼铃,看到一抹遥远的绿色。那是黑沙驼的灵魂,在用它永恒的眼泪,为你指引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