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冰天雪地的,长安城里的衙门还在抓犯人,不愧是长安。”杨氏夫人感慨了一句。
“快放下。”武士彠急切地说了一句。
杨夫人疑惑。
“郎君,怎么了?”
武媚的小脸上也尽是疑惑。
“囚车里的,是卢家的人。”
“卢家?卢家怎么了?”杨夫人好奇。
忽而好像又想起来什么的样子。
“范阳卢氏?”
武士彠点点头。
“老天爷,范阳卢氏的人,会被塞进囚车里,当街押送走?”杨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这是稀奇事。
即便是犯了什么死罪,也不会这般大张旗鼓的招摇过市。
这是怎么了?
“这几载不回长安城,真是与以往大不相同了。”武士彠感慨着:“所以这次回来,低调行事的好,连卢家人都坐在了囚车里。”
另外,还是要想办法打听打听,长安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极殿,文武百官踏着已经扫净积雪的路径,鱼贯入宫。
殿前金吾卫执戟而立,甲胄森寒,目光如刀。
如此气氛下,入宫上朝的官员,心里也难免怯怯。
最近长安城的动静太大了。
百骑司,大理寺,刑部,这三司的人就像是疯狗一样,闻着味儿就去咬人了。
弄得长安城里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毕竟,严格来说,长安城里,敢说自己干干净净的人,实在是少。
当大臣们迈入大殿时,脚步齐齐一顿——
殿中央,十数口黑漆木箱一字排开,箱盖打开,竹卷,书册,绢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箱子里。
“这……这是何意?!”
群臣面面相觑,惊诧之后便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
长孙无忌眉头紧锁,目光在箱子和皇帝之间来回扫视,最终沉默垂首。
魏征面色如常,在众多大臣当中,倒是显得风轻云淡了。
“魏大夫?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案情公布,卷宗共赏了。”魏征闭着眼睛,老神在在的说着。
“卷宗共赏?这有什么好赏的?”
魏征微微一笑。
“当然要赏,省得杀人的时候,与众人,说不清道不明,还以为朝廷捏造了冤假错案,错杀了好人呢。”
“这.......”众人面露无措。
“也就是说,三司抓的那些人,都得死?!”
“老天爷呀。”
魏征睁开眼扫视过身边的几人。
“也别喊老天爷了,做坏事的时候,也没想着点老天爷,受害人呼唤老天爷的时候,也没见加害者有认真听,所以,这不是很正常吗?”
李世民高坐上首。
“诸卿,可知道,这些是什么?”
殿内死寂。
“不认得?那朕来告诉你们——”
李世民起身,一步步走下丹墀,脚踩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查抄南山别院抄出来的账册,是仵作验尸的记录,是大云寺地窖里的镣铐,是大云寺已经查出来的一百多具尸骨!”
“这里面,有一些,是有人收受‘孝敬’的记录,也有被当做货物买卖的男女的往来。”
李世民拿起箱子里的一册竹卷。
“三司在长安城的行动,朕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了,甚至,亲眼看到了.......”
李世民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字字如刀。
“郑卿。”
李世民目光看向郑元璹,手中竹简“啪“地甩在了他的脚下。
“贞观元年三月,你三弟郑元珣,收受大云寺送去的两名幼婢,你.......知道吗?”
郑元璹浑身一颤,连忙躬身拱手。
“陛下明鉴,臣,实在不知。”
“若是臣知道他有如此行径,断然会阻止他这般做,并请郑家家法处置的。”
郑元珣人已经进了百骑司的诏狱。
郑元璹知道之后,也想尽了办法去活动。
奈何这件事闹的太大了。
长安城里人尽皆知。
不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如今都说不上话了。
李道宗天天在刑部,先前刑部的事情他被打了脸,如今,是油盐不进。
谁说都不行。
大理寺那边,虽然有些关系,可是案子交给了孙伏伽,他们平日里与孙伏伽之间,并无往来,在孙伏伽面前,也说不上话,即便是托人找上了孙伏伽,也是被呵斥了回来,说再这般下去,小心牵连更多人。
这都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威胁了。
威胁郑家,可不要为了郑元珣,误了家族前途。
“郑家家法?”李世民嗤笑一声。
郑元璹直接跪地。
“臣会请完家法后,请国法议罪。”
李世民微微颔首,在这个问题上,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点。
也只是一点点。
“证据摆在这里了,你们可以,尽情看。”李世民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当然,这还只是一半,还有更多的,都存放在百骑司衙门的库房里。”
“汗牛充栋啊!”
“你们敢做!朕都不敢想!!”
魏征老老实实的站在群臣队列里。
原本还想要添一把火,但是眼下看来,在群臣面前,陛下的态度不但没有软几分,甚至更加强硬。
处理这件事的态度,始终如一。
“昨天下雪了,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李世民在殿内踱步。
“这场雪,下的好啊。”李世民语气突然感慨了起来,仿佛在自言自语。
“雪一盖,什么腌臜都看不见了。“
“可惜,雪总会化的。“
“诸位爱卿,尽早来太极宫上朝,冷吗?”
无人敢回应李世民的话。
李世民呵呵一笑。
“你们当然不冷。”
“家有炭火,出门则锦帽貂裘,有马车步撵。”
“厚实的大氅往身上一披,寒气隔绝在外。”
说罢,李世民指了指太极殿内的炭火盆。
“到了殿中,又有炭火。”
“哦,当然,可能对你们来说,最冷的地方,就是这太极殿了吧?”
众人听闻此言,无不心惊胆战。
“你们不冷,可是朕冷!朕心寒!”
“都是朝廷的栋梁之臣啊!”
“看看被抓的那些人吧!”
“哪一个在朕的面前不是满嘴的仁义道德!”
“他们烂了,你们以为朕的心里好过吗?!朕痛心疾首,民生尚且如此艰难,朕,有愧于百姓。”
李世民转身,回到丹墀之上。
“还有你们!”
“现如今,都光鲜亮丽,衣冠楚楚,冠冕堂皇的站在这里。”
“扪心自问,干净吗?问心无愧吗?!”
“朕知道,或许有些人,比之更甚,但是朕劝你们,好自为之。”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瞒一辈子的,事情,但凡做了,总会有露出来的一天,总会,为青史所记!”
李世民目光扫视过群臣。
“朕即位的时候说过,君待臣以礼,臣侍君以忠。”
“这就是所谓的,臣侍君以忠?”李世民伸出手指,指着殿内的十几口大箱子。
“处决罪犯的诏令,朕已经下发三省。”
“按照宫里的意思办吧。”
李世民话音落下,群臣只有老老实实拱手应声。
这个时候,魏征出列。
殿内众人见到魏征,眼睛都瞪大了。
他这会儿站出来要干什么?!!
“陛下。”
“玄成有何话要说?”李世民垂眸看着站在下方的魏征。
“臣请,增设刑场。”
眼下,不够,不够壮观,不够激烈。
这次流的血,要给所有人以警示!
往后,还要做同样的事情,务必让所有人想起,行刑当天的血流成河。
李世民眯起眼睛:“哦?“
“西市口一处不够。“魏征声音冷漠,可是字字落在其他人身上,却如同惊雷。
这个魏征,还嫌不够乱吗?
“臣以为,可以增加朱雀大街、承天门、东市三处同时行刑,西市口一处.......不够。”
西市口,地方再大又能有多大?
长安城要看热闹的百姓有多少?
“此举也是让长安城的百姓都看看,什么是王法如炉,这是朝廷给百姓的一个交代。”
“大云寺案最终得以见天日,臣以为,应当宣扬,应当让百姓们知道这案子的始末,朝廷也并没有滥杀无辜,其次,大云寺涉及到的那些人命官司,也应该成为警惕。”
“朝廷警惕,地方官府警惕,也让百姓们重新信任朝廷。”
“君臣之间相互信任是道义,那百姓与朝廷之间的相互信任,更是如此。”
李世民微微颔首,对于魏征的提议,十分满意。
目光看向郑元璹。
“郑卿以为如何?”
郑元璹闻言,捏着玉笏的手指节微微发白,终于开口:“老臣...附议。”
李世民眯着眼睛,脸上这才露出几分不冷不热的笑容。
“附议,附议好啊。”
“臣等附议。”殿内众臣纷纷行礼。
李世民身姿挺拔,负手而立。
“那就,三省批复,六部下发吧。”
说完,迈步离开。
“退朝~~~”
太极殿的朝会在王德的一嗓子后,散了。
雪停了,但寒意更甚,呵气成霜。
西市口,朱雀大街、承天门、东市这四处,刑台高筑,黑漆木桩森然排列,刽子手提前到场,怀里抱着鬼头刀,刀锋映着晨曦,冷光凛冽。
这是葬送他人性命的东西,也是刽子手吃饭的家伙事。
便是斩首,也是一门手艺,亦有师徒传承。
刽子手可不愿意让自家孩子,再继续吃这碗饭,所以,在行刑之前,如果犯人还有其他亲眷,想要犯人走的干脆利落些,多少会给他们送些财货。
靠着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家底,让自家人过上正经日子,让子孙后代,远离这一行。
马蹄声踏碎寂静,李承乾一身玄色蟒袍,腰间挂着佩剑,身上披着厚重的披风,在千牛卫的粗行下策马而至。
周围人纷纷避让,却无一人散去,反而越聚越多,低声议论如潮水般涌动。
李承乾翻身下马,靴底踏过薄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稳步登上监斩台,眸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长安县县衙官员见到李承乾,连忙行礼。
“臣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李承乾微微颔首。
“殿下,离着午时三刻还早,这天寒地冻的,要不.......”
李承乾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
“无妨。”
百姓们目光都集中在李承乾的身上。
“那就是太子殿下?”
“是吧,太子殿下都亲自来监刑了?”
“听说这次处斩的,全是祸害百姓的畜生!身份可不低呢,太子殿下不来,怕是县衙的官儿,不一定压得住呢。”
“就是,那些当官的,大多数都沆瀣一气,不然这么大的案子,地方上的那些官,就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就是就是。”
长安城内的四处刑场周围都围满了百姓。
李承乾所在的,是西市口刑场,这里要杀的,是以往身份最贵重的。
来这边看热闹的百姓也最多,毕竟,这里是官府最先公布的刑场,人群黑压压地蔓延至街尾。
长安城,泾阳王府。
李复淡然吃着早餐,外头不管什么腥风血雨,跟府邸内,都没关系。
该紧张的,从来都不是他李复。
而是那些坏事做尽的人。
而自己,能有幸成为亲手去查办这些人的人,这是积阴德的事儿。
至于佛教,信佛?
老李家的人,好不容易跟李耳沾上边了,信什么佛?
要念,也是要念祖师爷保佑。
“郎君,西市口,朱雀街,承天门还有东市,台子都搭好了,人也都去了,郎君要去看看吗?”
李复咽下嘴里的粥,夹了筷子豆腐乳送进了嘴里。
“看什么?血淋淋的有什么好看的?陛下又没有让我去监斩。”李复说道:“上赶着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还得回庄子上呢,去那晦气的刑场作甚?再惊着狸奴怎么办?”
以前对这些不管不顾的,也不放在心上,有了孩子之后,不知道怎么着,就开始自动觉醒了。
“就这,回去见夫人和孩子之前,我都得好好泡个澡呢。”
“郎君,老奴听说,太子殿下,在西市口。”
“高明?他去监斩?”李复问道。
“是,现在人已经在刑场了。”
李复伸出去的筷子顿了顿。
“啧,李世民真狠呐,让十三岁的孩子去监斩,这事儿也就他能干出来。”李复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