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
书房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房间的中央,镇北王,齐擎天,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
“三路大军。”
齐擎天粗粝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三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一道,直扑朔北营。
一道,迂回向西,意图不明。
还有一道,兵锋最盛,正对着他的镇北王大营。
“哈丹这个老狗,这是在逼我。”
他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低沉而沙哑。
“他想把我所有的兵力都钉死在这里。”
“王爷。”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躬身开口:“末将愿领一军,从西翼侧击,打乱蛮夷的部署!”
齐擎天缓缓摇头。
“不行。”
“现在动,就是正中哈丹下怀。”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着沙盘上的每一个细节。
“我们一动,哈丹的主力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群一样扑上来。”
“到时候,整个北境防线,都会被他撕开一个大口子。”
“那就眼睁睁看着?”老将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
齐擎天没有回答。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整个书房,只有这单调的敲击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一抹红色身影,如同冬日里最艳丽的火焰,走进了这片沉凝的灰暗之中。
“父亲。”
齐语嫣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她走到沙盘前,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个孤零零的,代表着朔北营的棋子上。
那里,三面受敌,岌岌可危。
齐擎天看到女儿,紧绷的脸部线条稍稍柔和了一些。
“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担心。”齐语嫣没有绕圈子,直接说出了心里的想法:“我担心李琼。”
听到这个名字,齐擎天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
“一个戴罪的弃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若是聪明,就该知道死守营地,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齐语嫣轻轻摇头。
“父亲,您忘了吗?”
“他是破军星李烈的孙子。”
“他的骨子里,流着李家人的血。那是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血性。”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
“现在的他,被逼到了绝境。家族蒙冤,身负血仇。他比任何人都渴望一场胜利,一场足以洗刷耻辱,震惊朝野的胜利!”
“万一他为了这份功劳,选择了孤注一掷呢?”
“轰!”
齐语嫣的话,像一道惊雷,在齐擎天脑中炸响。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慌。
对啊!
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李家的人,什么时候懂得什么叫“退缩”和“隐忍”?
李烈当年,敢率八百骑,直冲蛮夷十万大军王帐!
李玄策当年,敢孤军深入,雪夜奔袭三千里!
那个叫李琼的小子,在朔北营做的那些事,哪一件是安分守己的?尸换万马,另建虎贲,这分明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疯子!
一个被逼到绝路的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该死!”
齐擎天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沙盘上的棋子都跳了起来。
“我竟算漏了他的性子!”
他可以容忍李琼死,但绝不能容忍李琼因为主动出击,而打乱他全盘的部署!
“来人!”齐擎天对着门外厉声大吼。
“立刻备马。派最快的斥候去朔北营!”
“传我的王令!”
“告诉李琼,给我死守大营。在我没有新的命令之前,他敢踏出营门半步,杀无赦!”
……
两天后。
朔北营,帅帐。
李琼的指尖,轻轻捻起一枚代表曹彰大军的棋子,将其从沙盘上拿开。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已经两天了。
曹彰那个蠢货,应该已经和蛮夷的先锋对上了吧。
不知道,他那身崭新的鎏金铠甲,现在还能不能那么光鲜亮丽。
“将军。”
周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那姓曹的,果然一头撞上去了!”
“咱们的人远远看着,打得那叫一个热闹,蛮子的先锋好像也没想到这节骨眼上真有人敢冲出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听说已经后撤了十几里。”
李琼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哈丹的先锋是诱饵,自然不会是真正的精锐,打的就是一个“疲敝之师”的样子。
曹彰若是连这点甜头都吃不到,那也太废物了。
“不过。”周虎话锋一转,眉头又皱了起来,“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那可是五万蛮夷,曹彰就带了五千人,这……”
他的话还没说完,帐帘猛地被人掀开。
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派出去的斥候!
三十个狼崽中的一个。
他身上的皮甲已经破烂不堪,脸上、手臂上全是深深的划痕,嘴唇干裂,眼中布满了血丝。
整个人,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将军!”
斥候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找到了!”
李琼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那名斥候。
“说,峡谷那头,什么情况!”
“陷阱……”
斥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充满了恐惧。
“全是陷阱!”
“峡谷的另一头,藏着一支蛮夷的奇兵!”
“我们我们三十个兄弟,拼死摸进去,才看清楚。”
斥候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颤抖。
“不是五千,也不是六千。”
“是八千!”
“整整八千蛮夷精骑!”
“他们的人,比我们的战马都高大,手里拿的,全是清一色的弯刀,盔甲比曹彰亲卫的都好!”
“他们就埋伏在那里,像是等待猎物的毒蛇!”
“等着我们往里钻!”
“轰!”
李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后背的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内衫。
八千!
八千兵强马壮的蛮夷精锐!
如果不是曹彰那个蠢货阴差阳错地拦住了自己。
如果自己当时真的下令,带领满城兵马出城追击表面上的蛮夷。
那后果……
李琼不敢再想下去。
他会亲手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和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全部送进一个必死的屠宰场!
他差点就成了那个葬送一切的罪人!
哈丹!
好毒的计策!
李琼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沙盘,那条原本以为是生路的峡谷,此刻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张吞噬生命的血盆大口。
“我们回来的时候,被发现了为了送出消息,其他的兄弟都……”
斥候的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李琼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次睁开时,他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化作了刺骨的冰冷和浓烈的杀意。
“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李琼的声音很轻,却让在场的周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
“传我命令!”
李琼的声音陡然拔高,凌厉如刀。
“调集所有能用的弓箭手,上峡谷两侧的山崖!”
“把我们所有的滚石、擂木,全部运到山崖边上!”
周虎心头一震。
“将军,您这是要……”
“关门打狗!”
李琼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哈丹不是想给我惊喜吗?”
“那我就送他一份大礼!”
“他那八千精锐,既然来了,就一个都别想回去了!”
“是!”
周虎大声应诺,眼中闪烁着同样嗜血的光芒。
他转身,风风火火地去传达命令。
整个朔北营,在沉寂了两天之后,再一次高速运转起来。
无数的士兵,扛着武器和工具,悄无声息地涌向那条死亡峡谷。
一张由李琼亲手编织的,更加致命的网,正在缓缓张开。
安排好一切,李琼重新走回帅帐。
他看着那空出来一块的沙盘,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周虎。”
刚刚传令回来的周虎立刻上前。
“末将在!”
“点一百个我们虎贲军的老底子,要骑术最好的。”
李琼淡淡地说道。
“跟我出去一趟。”
周虎愣住了。
“出去?将军,现在?”
“曹彰还在外面跟蛮子死磕,峡谷那边的埋伏也马上就要收网了,我们这时候出去做什么?”
李琼转过身,看着周虎,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去肃南。”
“肃南?”
周虎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那不是曹彰的大营吗?”
“他这次带来的五千精兵,还有所有的粮草辎重,可都在那里!”
“我们去那里干什么?现在可不是跟他内讧的时候啊!”
李琼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满是狐狸般的狡黠。
“谁说我要跟他内讧了?”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肃南的位置,轻轻一点。
“曹彰为了抢功,把他手里最精锐的五千兵马全都带出去了。”
“你想想,现在的肃南,还剩下什么?”
周虎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顺着李琼的思路想下去,一个大胆到让他心惊肉跳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剩下的,不过是一些老弱病残的守军,还有一个自以为是的魏成、”
“没错。”
李琼的笑容,越发灿烂。
“他曹彰不是喜欢抢功吗?”
“他不是觉得我朔北营是他的囊中之物吗?”
“那我就让他好好看看,什么叫釜底抽薪!”
李琼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快感。
“他想在正面战场上,踩着我的尸骨,去换他的荣华富贵。”
“那我就趁他不在家,把他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家底,给他掏个一干二净!”
“我要让他打赢了,也没地方领赏!”
“打输了,连哭都没地方哭!”
周虎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着李琼,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敬畏,还有一丝狂热。
太狠了!
这一招,简直比直接在战场上捅刀子还狠!
这是要把曹彰往死路上逼啊!
“将军。”
周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慢慢浮现出和李琼如出一辙的,野狼般的笑容。
“属下,现在就去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