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四章 虚无残影
三界交界的无界之隙总裹着层化不开的灰雾，风掠过这里时会褪成哑色，连光都要慢上半拍才能穿透那片混沌。自打百年前那场荡平虚无族的大战结束，这处曾被视为“三界缺口”的地带便渐渐沉寂，只剩偶尔从雾中飘出的虚无残影，像被时光遗落的碎片，在边界上游荡。
起初三界生灵见了这些残影还会心悸——毕竟百年前虚无族所过之处，灵气枯竭，生机断绝，那些半透明的影子里，似乎还凝着当年的凶戾。可日子久了，人们发现如今的虚无残影早已没了伤人的力气，它们只是静静悬在云端或落在山巅，看着人间的炊烟、魔界的焰林、仙界的云宫，像群沉默的看客。
魔族少年阿烬第一次见到虚无残影，是在他十三岁那年。彼时他刚跟着族里的长老学会辨识安神草，正蹲在聚灵树下的空地里，把刚采来的草叶分成小束。聚灵树是三界共植的古树，树干粗壮得要十个人才能合抱，枝叶舒展着覆盖了半片交界地带，叶片缝隙间漏下的光带着淡淡的灵气，落在地上能滋养出最鲜嫩的灵草。
“簌簌——”
细微的声响从头顶传来，阿烬抬头时，正好看见一团灰雾从无界之隙的方向飘来，落在了聚灵树的横枝上。那雾团慢慢凝出轮廓，是个模糊的人形，半透明的身体里似乎藏着细碎的光点，像揉碎了的星子。阿烬握着草叶的手顿了顿，想起长老说过的话——“如今的虚无残影不伤生，不必怕”，便又低下头，继续整理手里的安神草。
他要把这些草叶晒干了编成草绳，送给边界附近的孩子们。魔族的孩子大多生在焰火山脉，性子躁，夜里总容易惊醒；而人界的孩子常跟着家人来边界采灵草，难免沾些驳杂的灵气。安神草的香气能安神定魂，编成草绳戴在手腕上，再合适不过。
“阿烬哥哥，你又在弄安神草呀？”
清脆的声音从树后传来，三个孩子跑了过来——魔族的小炎，头发上还沾着两缕焰火星子；人界的阿桃，手里攥着刚摘的野果；还有仙界的云芽，裙摆上绣着小小的云纹，走起来像飘着似的。三个孩子凑到阿烬身边，蹲在地上帮他分拣草叶，小炎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片草叶，草叶上的灵气让他的指尖颤了颤，惹得阿桃笑出了声。
“小心点，别把草叶弄破了。”阿烬揉了揉小炎的头发，把一片最鲜嫩的草叶递给他，“这个给你，放在枕头旁边，夜里就不会做噩梦了。”
小炎接过草叶，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藏了件宝贝。阿桃则拿起一片草叶放在鼻尖闻了闻，眼睛弯成了月牙：“好香呀，比我家后院的桃花还香。阿烬哥哥，你是怎么种出这么好的安神草的？”
“要选聚灵树下的土，”阿烬指着脚下的土地，耐心地解释，“这里的土沾了树的灵气，浇水的时候要兑一点晨露，还要记得每天跟它们说说话——灵草也通人心的。”
云芽坐在一旁，手里捏着根细枝，在地上画着安神草的样子：“阿烬哥哥，上次你教我的方法，我在仙界的园子里也种出安神草了，师傅还夸我厉害呢！”
“那真好。”阿烬笑着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团虚无残影还停在树枝上，正对着他们的方向。他忽然想起长老说过，虚无族最惧生机，可眼前的残影，却像是在认真看着他们说话，连身体里的光点都似乎亮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那团虚无残影便常常来聚灵树附近。有时落在树枝上，有时飘在草地旁，看着阿烬教孩子们种安神草——教他们辨认草叶的纹路，教他们如何给灵草松土，教他们把晒干的草叶编成各式各样的绳结。孩子们起初还有些怕，后来见残影只是看着，便也不在意了，有时小炎还会举着编好的草绳，对着残影晃一晃，笑着说：“你看，这个好看吗？”
残影从不回应，却会在孩子们晃草绳的时候，慢慢飘近一些，半透明的身体轻轻蹭过草绳，像是在触碰一件珍贵的东西。
这天清晨，阿烬比往常起得更早。他提着水桶去边界的溪流边打水，准备给新种的安神草浇水。刚走到聚灵树下，就看见那团虚无残影飘在新种的草苗旁，身体里的光点正一点点落在土壤里，草苗像是被滋养了似的，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了半寸。
阿烬停下脚步，没敢上前。他看着残影的动作，忽然想起百年前的传说——虚无族并非天生嗜杀，他们原本是无界之隙的原住民，靠吸收混沌之气生存。后来混沌之气渐少，族人为了活下去，才闯入三界掠夺灵气，最终引发了大战。大战结束后，幸存的虚无族化作残影，没了掠夺的力气，只能在边界徘徊。
“你是想帮它们长大吗？”阿烬轻声问道，声音在晨风中飘向残影。
残影的动作顿了顿，慢慢转向阿烬的方向。它的轮廓似乎比往常清晰了些，阿烬甚至能隐约看出它的眉眼——像是个少年的模样，眉宇间带着淡淡的落寞。它没有说话，只是飘到阿烬身边，跟着他一起走向溪流。
阿烬提着水桶回来时，孩子们已经到了。他们看见残影跟着阿烬，都好奇地围了过来，小炎伸手想碰残影的衣角，指尖却直接穿了过去，惹得他“呀”了一声。
“它没有实体的。”阿烬把水桶放在地上，拿起水瓢给草苗浇水，“但它在帮我们照顾安神草呢。”
孩子们听了，都兴奋地围在草苗旁，看着残影把身体里的光点洒在土壤里。阿桃从怀里掏出一颗野果，放在残影面前：“这个给你吃，可甜了。”
残影飘到野果旁，半透明的手轻轻碰了碰果子，果子上的露珠晃了晃，却没有被触碰的痕迹。它似乎有些失落，身体里的光点暗了些，慢慢飘回了聚灵树的树枝上。
阿烬看着残影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发酸。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天生灵力薄弱，被族里的其他孩子排挤，只能一个人躲在焰火山脉的角落里，看着别人练术法。后来长老带他来边界，教他种灵草，他才慢慢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或许这残影，也只是想找些事情做，想留下些什么吧。
从那天起，阿烬每次教孩子们种安神草，都会特意跟残影说说话。他会告诉残影今天的草苗长了多少，会跟它说孩子们又编了新的草绳，会把孩子们送给他的野果、花瓣放在树下，说：“这些给你，虽然你可能吃不到，但看看也很好。”
残影似乎能听懂他的话，每次阿烬说话时，它都会飘得近一些，身体里的光点会随着阿烬的声音明暗起伏，像是在回应。有时阿烬累了，靠在聚灵树下休息，残影会飘到他身边，用半透明的身体轻轻蹭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聚灵树下的安神草长得越来越茂盛，孩子们编的草绳也越来越多，不仅送给了边界附近的孩子，还送到了更远的地方——魔界的焰火山村，人界的清溪镇，仙界的云溪谷。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在三界交界的聚灵树下，有个魔族少年和一群孩子，种着能安神定魂的灵草。
这天午后，天空格外晴朗，无界之隙的灰雾也淡了些，阳光透过聚灵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阿烬正带着孩子们给安神草施肥，忽然看见那团虚无残影从无界之隙的方向飘来，速度比往常快了些，身体里的光点也亮得刺眼。
“它怎么了？”阿桃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担心地看着残影。
阿烬也站了起来，目光紧紧跟着残影。只见残影飘到聚灵树的正下方，停在孩子们种的安神草中间，身体开始慢慢旋转。它身体里的光点越来越亮，像一团小小的太阳，灰雾般的身体也在旋转中渐渐变得透明，似乎要消散似的。
“它要消失了吗？”小炎拉着阿烬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哭腔。
阿烬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残影。他心里忽然有种预感，这不是消失，而是某种蜕变。
残影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体里的光点开始向外扩散，落在周围的安神草上。那些草叶像是被点燃了似的，发出淡淡的绿光，香气也变得更加浓郁。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眼前的景象，连风都似乎停了。
忽然，残影的旋转停了下来。它的身体彻底消散，化作无数光点，在空中凝聚成一朵花的形状——花瓣是半透明的，像用虚无之气凝成，花蕊里却藏着点点金光，像是凝聚了所有的生机。那花轻轻飘落，正好落在阿烬伸出的手心里。
阿烬捧着那朵花，感觉手心传来淡淡的暖意，花的香气和安神草的香气交织在一起，让人心里格外平静。他抬头看向无界之隙的方向，灰雾依旧，却似乎比往常柔和了些，像是在送别，又像是在祝福。
“阿烬哥哥，这是什么花呀？”云芽凑过来，好奇地看着阿烬手里的花。
阿烬看着手里的花，又看了看周围茂盛的安神草，还有孩子们脸上惊讶的表情，忽然笑了。他举起手里的花，让阳光落在花瓣上，轻声说道：“这是破界花，是虚无残影化作的花。”
孩子们都围了过来，看着那朵破界花，眼里满是好奇。小炎伸手想碰花瓣，却被阿烬拦住了：“小心点，它很珍贵。”
阿烬捧着花，走到聚灵树的树干旁，轻轻把花放在树洞里——那是他平时存放草绳的地方，干燥又安全。他看着花，想起刚才残影旋转的样子，想起它这些日子默默看着他们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虚无并非只代表毁灭，它也能孕育生机。就像这无界之隙，曾是三界的战场，如今却成了灵草生长的地方；就像这虚无残影，曾是人们惧怕的存在，如今却化作了能带来生机的破界花。
“你看，”阿烬回头看向孩子们，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声音清亮而坚定，“连虚无都想留下。”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炎拉着阿烬的手，指着树洞里的破界花：“那我们以后要好好照顾它，就像照顾安神草一样，对不对？”
“对。”阿烬笑着点头，伸手摸了摸小炎的头，“我们要好好照顾它，让它在这里好好生长。”
夕阳西下时，无界之隙的灰雾被染成了暖橙色，聚灵树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树下的安神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树洞里的破界花在余晖中，花瓣上的光点闪烁着，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阿烬带着孩子们坐在树下，看着远处三界的景象——魔界的焰林燃起了点点火光，像是星星落在了地上；人界的村庄升起了炊烟，袅袅袅袅地飘向天空；仙界的云宫在云端若隐若现，像是仙境一般。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小炎在讲他今天在焰火山脉看到的火鸟，阿桃在说她家里的桃树结了多少果子，云芽在描述仙界的云彩有多柔软。
阿烬听着孩子们的声音，心里格外平静。他知道，只要这聚灵树还在，这安神草还在，这破界花还在，这三界的热闹，这人间的生机，就会一直延续下去。而那些曾经的虚无残影，也并非真正消失，它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了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看着三界的繁华，守着这份难得的安宁。
夜色渐深，孩子们各自回家了，阿烬最后看了一眼树洞里的破界花，才转身向魔族的方向走去。月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聚灵树下的安神草上，像是在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机。
无界之隙的风轻轻吹过，带着安神草的香气和破界花的微光，飘向三界的各个角落。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看到这棵聚灵树，看到这些安神草，看到这朵破界花，听到这个关于虚无残影的故事，然后明白——无论曾经有过多少黑暗，生机永远不会消失，因为连虚无，都渴望留下这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