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比前厅清静许多,光线也更明亮。几名药师正在仔细制药。
杜晨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正站在院中,监督着学徒们晾晒药草。见到江羡璃和墨予尘进来,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在墨予尘身上停留了一瞬,却又很快移开,继续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少东家,您来了。”一个面容清瘦的老大夫迎了上来,是济世堂的坐堂胡大夫。
“正好有个棘手的病人,您给瞧瞧?”
“胡伯伯,什么情况?”江羡璃立刻进入了状态,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胡大夫领着二人,走到一间僻静的诊室门外。
他这才压低了嗓音说:“是西街那个赵老三。”
“大概半个月前吧,他就一直喊冷,裹多少层被子都暖和不过来,夜里还总是惊醒,说是做噩梦。”
“前前后后请了好几位大夫看过,都说是风寒侵体,驱寒的方子开了一大堆。”
“可一点用都没有,病情反而一天比一天沉重。”
“今儿一早,他家里人给抬过来时,人……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而且身上还起了些……嗯……很怪的青斑,一阵有一阵没的,看着瘆人。”
江羡璃听完,眉头不自觉地锁紧了。她推开诊室的门,霎时间,一股阴冷的寒气迎面袭来。
墨予尘几乎是同时感觉到了那股异常的气息,那并非普通的疾病,而是一种……带着怨念的阴气入体,虽然微弱,,却正丝丝缕缕地侵蚀着病人的生机。
诊室内一个中年男子躺在病榻上,他脸上没什么血色。眉头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他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可身子还是止不住地打着颤。
江羡璃走上前,仔细观察着病人的面色和舌苔,看完脉象后,她神色凝重。
“这脉象沉细得厉害,几乎摸不到了。”
“体内的寒气凝滞不散,绝非一般的风寒。”江羡璃下了判断。
她看着病人身上那些斑点,眉头锁得更紧。
“这些青斑……看着蹊跷。”
“像是中了性质极阴寒的毒物,再不然……就是招惹了什么邪祟。”
胡大夫面露难色:“我也怀疑过,可试了银针,并未变黑。也用过一些至阳至刚的药物,如附子、干姜,都收效甚微。”
江羡璃走到桌边,她拿起笔,沉思片刻,开始写方子。
她一边写,一边解释:“一般的驱寒药,药性恐怕太温和了,达不到病灶深处。”
“所以啊,得用上雷丸、雄黄这类猛药。”
“用它们来引动阳气,冲破体内的阴邪之气。”
她手下不停,又道:“再配合菖蒲和远志,帮助病人开窍醒神。”
“对了,还要加上三钱赤小豆,五钱黑豆。这两味主要是为了利水祛湿,顺带解一部分毒性……”
墨予尘站在门口,他看得出来,江羡璃的诊断方向是对的,但她所用的药物,终究是凡间之物。
对于这种已经侵入神魂的阴邪之气,恐怕只能起到压制作用,难以根除。
那股阴寒之气,似乎感应到了威胁,病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江羡璃写药方的手微微一顿,她显然也察觉到了病人的异样。她放下笔,走到病床前,再次仔细查看那些青斑。
“奇怪,这寒气似乎……有灵性一般,懂得趋避药力。”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就在这时,墨予尘的目光落在药柜角落里,一排不起眼的瓦罐上。其中一个瓦罐标签上写着陈年艾绒。
艾草性温,有驱寒除湿,通经活络之效,陈年艾绒的阳气更足。更重要的是,艾草燃烧时的烟气,对某些阴邪之物有一定的克制作用。
他不动声色地一道意念,无声无息传入江羡璃脑海。
几乎是同时,正在苦思冥想的江羡璃,脑海中响起起他的声音。
“艾绒……”她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医书里记载过,用陈年艾绒熏蒸,可治阴气所致的寒症!”
她立刻转身,对旁边的药童吩咐道:“快取陈年艾绒三两,备好艾灸盒,再拿一小撮硫磺粉来!”
药童连忙应声而去。
胡大夫有些疑虑:“少东家,艾灸虽能驱寒,但此症寒气深重,恐怕……”
“胡伯伯,这病症蹊跷得很,不是普通的伤寒。”江羡璃语气透着不容置疑。
“一般的汤药,药力怕是难以深入,效果有限。”
“艾绒的阳气最为纯粹,硫磺又能辟除秽气,两者并用,或许能争得一线生机。”
没一会儿功夫,药童便取来了艾绒和艾灸盒。
江羡璃动作麻利,把艾绒捻成团,塞进艾灸盒里点着了,又撒上少许硫磺粉。一股辛辣而温暖的烟气立刻升腾起来。
她拿着艾灸盒,吩咐药童行熏烤。
随着艾烟的缭绕,病人原本痛苦扭曲的面容,似乎渐渐舒缓了一些。
原先还在皮下游走的青斑,遇到了克星一般,停止了活动。一股带着腥臭味的黑气,从病人的口鼻中逸散出来,很快便消散在艾烟之中。
“有效!”胡大夫惊喜地低呼。
墨予尘就站在那儿,他的目光落在少女专注的侧脸上,留意到她额角被汗水濡湿的几缕碎发,他也看见了她沉稳施灸的手法。
他从未想过,区区凡人的医术,竟然也能对付那些阴祟邪物。
而眼前这个少女,明明毫无修为在身,却凭借着敏锐的洞察与扎实的医理,和那份救死扶伤的执着,硬是找到了解决的路子。
这份聪慧,这份坚韧,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不知过了多久,病人睁开了眼睛,眼神虽然还有些迷茫,但脸上的青白之色已经退去了不少。
“阿姐!你好厉害!”一直乖乖待在旁边的江浸月,此刻终于忍不住跑了过来,满眼崇拜抱住江羡璃的胳膊。
江羡璃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望向门口站着的墨予尘。缭绕的艾烟里,那双紫眸似乎比平时更清亮了些。
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可那眼神里的谢意,却是明明白白的。
墨予尘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随即,他便转过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诊室,将空间留给了忙碌的医者和需要休息的病人。
院子里,杜晨依旧在监督学徒们干活,但当墨予尘走出来时,这位沉默寡言的管家,却破天荒地对他点了点头。眼神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认可?
墨予尘没有在意,他走到院中的老槐树下,闭上眼睛。济世堂里浓郁的药香,混合着方才那股辛辣的艾烟味道。
这味道,并不算好闻,却让他觉得……很真实。
比他那座只有冷香和尘埃味道的道观,要真实得多。
他想起刚才江羡璃施灸时专注的神情,想起她额头晶莹的汗珠,想起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那光芒,比不羡仙最亮的灯火,还要耀眼。
至少,这里有像她这样,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守护着生命,驱散着阴霾的人。
这份温暖,这份坚韧,像一缕微弱却执着的阳光,穿透了他心头常年笼罩的阴云,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