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安缓步踏入城门,今日的街市格外冷清。往日喧嚣的街道此刻行人寥寥,就连惯常出摊的商贩也少了大半,整座城池都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氛围中。
行至内城门口,终于见到人群聚集。百姓们围作一团,对着墙上新贴的告示指指点点。原来是昨夜被斩官员的罪状,此刻正白纸黑字地公示于众。
人群中,一位挑着扁担的卖饼大娘显得格外醒目。她只是朝人群瞥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往内城走去,对那些议论充耳不闻。扁担两头各悬一个竹篮,隐约飘出阵阵面香。
刘长安这才惊觉腹中空空——自昨日午时起便粒米未进。闻着香气,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在十字路口处唤住大娘:\"劳烦,两个烧饼。\"
接过热腾腾的烧饼咬下一口,是朴实的小麦香。虽无甚特别,但胜在用料实在,火候恰到好处。能在这种时节还坚持出摊的,手艺果然差不了。
大娘摘下草帽扇着风,突然叹道:\"这世道,真是不给咱们小老百姓活路啊。\"
刘长安咀嚼的动作一顿,疑惑地抬头。
\"后生,听大娘一句劝。\"她压低声音,浑浊的眼中透着几分忧虑,\"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那些大人物斗起来,像你这样的后生,怕是连骨头渣都不剩。\"
刘长安却将最后一口烧饼咽下,指着竹篮道:\"劳烦再包两个。\"
大娘闻言一怔,随即笑开了满脸皱纹:\"你这后生看着顺眼,这个年纪胃口好。来,大娘给你挑两个大的。\"说着便掀开笼布,特意选了两个最厚实的烧饼包好递来。
刘长安接过用油纸包好的烧饼,热腾腾的香气透过纸面传来。他若有所思地问道:\"谢谢大娘。不过我看那布告上说得明明白白,是在为民除害,您怎么反倒忧心忡忡的?\"
大娘将扁担换个肩,皱纹里夹着几分苦涩:\"后生啊,你太年轻。\"她压低声音,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什么除害不除害的,不过是上头神仙打架罢了。为来为去,不是图银子就是争权柄。\"
她指着冷清的街道,声音里带着市井百姓特有的精明与无奈:\"你瞧瞧这街上,往日这时候早该人挤人了。大伙儿都躲着呢,谁不知道要变天了?眼瞅着就要到收税的日子了,你等着瞧吧——\"大娘撇了撇嘴,\"甭管最后谁坐那个位置,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大娘紧了紧衣襟,像是要把满腹的牢骚也一并裹进去。远处传来官差喝令的声音,她立刻噤了声,挑起担子匆匆离去,只留下一句:\"趁热吃吧,后生。这世道,能吃口热乎的就不容易。\"
刘长安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也想解释一下,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讲。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大娘突然拦住她的去路:\"翠萍嫂!你还在这儿卖烧饼?你儿子被救出来了!\"
\"啥?\"翠萍嫂的扁担猛地一颤,两个竹篮晃出细碎的面渣,\"我哪儿来的儿子?\"
\"春生啊!\"那大娘拍着大腿,\"六年前上山采药失踪的那个!今早衙门贴的名单里就有他!\"
\"二婶!\"翠萍嫂的嗓音突然拔高,手中的草帽\"啪\"地掉在地上,\"这话可开不得玩笑......\"
\"我家那口子昨儿夜里跟着官差去的。\"二婶压低声音,\"在暗河洗衣房救人时,一眼就认出春生那孩子眉心的朱砂痣......\"
翠萍嫂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扁担\"咣当\"摔在地上,烧饼滚了一地。她死死攥住二婶的衣袖:\"人呢?我儿现在在哪儿?\"
二婶突然红了眼眶:\"只是......孩子遭了大罪。当年根本不是被虎叼走的,是叫人牙子......\"她突然哽咽,\"那帮天杀的怕他喊叫,竟把......把舌头......\"
\"我的春生啊——\"翠萍嫂的哭嚎突然卡在喉咙里。
远处巷口,一个瘦削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奔来。少年破烂的衣衫下露出道道疤痕,看到母亲时突然踉跄着扑跪在地,残缺的舌头在张大的口腔里颤动:\"昂(娘)……常上(春生)……昂路啊(想你啊)……\"
烧饼的芝麻香还飘在空气中,翠萍嫂却像被抽了骨头般瘫坐在地。
她颤抖的手刚要触碰儿子脸上的伤疤,突然又缩回,最终紧紧抱住了那个伤痕累累的身躯。
\"我的儿啊…...\"翠萍嫂颤抖的手抚过春生脸上交错的伤疤,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这些年…...你都遭了什么罪啊…...\"
二婶红着眼眶解释:\"那些人牙子本想把春生卖了,可嫌他生得黑,就…...就留着干些洗衣倒水的粗活。动辄打骂不说,还…...\"她哽咽着指了指自己的嘴,\"怕他喊叫,竟狠心…...\"
\"多谢夫子大恩!多谢夫子啊!\"翠萍嫂突然朝着城东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满尘土。她紧紧攥着儿子的衣袖,像是怕一松手就会消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走,儿啊,娘带你去给恩人上香…...\"
刘长安默默攥紧手中的油纸包,神色复杂的转身没入人群。烧饼的余温透过纸包传来,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百里宅邸没找到夫子,只留了话让去大使馆寻人。
刘长安穿过东市喧闹的街巷,顺手买了些卤味小菜。
驻南京大使馆,是原属醉仙楼的六层建筑,如今挂着烫金牌匾彰显着来自异世的身份。
出示信物告知身份后,门口警卫引他上楼。
三楼的景象令人恍神——雕花窗棂间摆着现代办公桌,穿西服的文员们敲击键盘的声响与窗外市井吆喝奇妙地交融。
在忙碌的人群中,那道凭栏远眺的身影格外醒目。夫子玄色长衫的下摆被穿堂风轻轻掀起,背影凝望着长安城的万家灯火,竟显出几分寂寥。
\"师父。\"刘长安轻唤。
夫子并未回头:\"来了。\"
\"给您带了烧饼。\"刘长安取出油纸包,\"还有东市的酱羊肉和卤豆干。\"
见夫子转身,他补充道:\"卖饼大娘家的儿子,就是您昨夜救的。母子俩说要给您立长生牌位呢。\"
夫子眉间霜雪倏然化开。
他接过尚带体温的烧饼,金黄饼面上几粒芝麻正闪着油光:\"倒是巧了。\"撕开酥脆的饼皮,热气裹着麦香扑面而来,\"正好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