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完热水澡，他又到西厢仔细将全身检查了一遍。
袍角和衣领上均沾上了些血迹，连带着用银丝线绣的海浪纹也变成了暗红色。
他知晓阿绫心软下不去手，眼下看着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日后她的嫂嫂同侄儿还要在京中生活。
季宝韵又是个没主心骨的人，日后若有人撺掇着让她为景修和孩子报仇，她定是也能做的上来......
他坐在太师椅上想起季宝韵死后的双眼......迟疑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
抬起头看着别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他站起身举着烛火在衣箱里随便找了一身玄色衣袍，随后便去了厨下，将昨日穿的那身衣袍填进炉灶里生火熬了一锅热粥，做完又跑到大街上买了几屉包子。
一回来刚好瞧见白芷，就将她们姐妹的那份递了过去：“待会儿工匠们便要来了，你们今日也省些力气，不必操持这些家务了，灶上还有粥也煮了你们的份。”
白芷笑盈盈的接了过来：“多谢郎君！那待会儿姑娘起了身，奴婢再来为姑娘梳头。”
“成。”
他亲自将早饭备好，摆在了外间的圆桌上。
听见里边的人翻身便立刻走了进去：“你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几时了？”
知道她心里惦记着什么，慕谨言坐在榻边撩起她的一缕发丝放在手中把玩：“离午时还早，是想要再睡会还是起身吃点饭？”
“你昨晚可是将季宝韵送出了城？”
慕谨言唇边一笑：“我给了她一些银票并着一匹快马，此刻早就走远了。”
“那便好，这姑娘也够可怜的，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遇上的事，她才十几岁便遭遇了这么多......日后能安稳生活便很好了。”
慕谨言笑意未减，眼睛却不知看向了何处：“会的。”
她坐起身，盯着慕谨言看了一会儿。
慕谨言被她突如其来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随即轻轻一笑问道：“怎么了？”
“你昨夜几时睡的？”
“子时回来后我便睡了，怎的想起问这个？”
她上下打量着慕谨言身上绣着金丝祥云纹的玄色衣袍，这身衣裳还是在云府时做的，他觉得过于招摇便没有穿过。
看了一圈，也没瞧见昨日那身青雀头黛的......
今日他眼下发青，神色疲倦。
即便他努力的强打着精神，她也是能够看出，此刻的他跟往日的不同。
她不再做声，只是一味的盯着他看。
慕谨言瞧着她不说话，心里更虚了。
在面对旁人时，他尚且能够自如，就算撒了弥天大谎也丝毫不慌。
可偏偏在她跟前......
直到她说......
“你把她杀了。”
语气平淡，没有质问。
听见这句话，他好像松了一口：“是。”
又是沉默。
他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可听见她开口又觉得出乎意料。
“......罢了，人都死了我怎好再怪你。”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先吃饭吧。”
“好。”
容绫听见这个消息丝毫不觉得意外，她盯着鞋尖看了许久。
她知道此人不能留，但却留了恻隐之心......
慕谨言会动手自然也是因为清楚其中的关窍。
有时候，成败的关键就在这些不起眼的人身上。
他不过是看出了自己的迟疑，替她动了手。
慕谨言给她盛了一碗白粥：“待会儿我陪你去法场。”
她想了想：“我自己去吧，今日人多眼杂，我怕你会暴露身份。华楼那边你也有几日没露面了，你也好借此好好睡上一觉。”
他没再坚持：“好罢，那让赵无寒和祝娘陪你。”
此后他们很默契的都没有再谈论这件事，白芷进来给容绫梳妆时，慕谨言已经悄悄出门了。
她换上了宫中送来的朝服，看着镜中自己的这张脸有一种没由来的心安。
今日赵无寒走的是正门，白英引着他进来后，他就站在那可山茶树旁。
依旧是一身雷打不动的杨妃红，安静的立在那里，欣赏着窗里正描眉的人儿......
放下手中的眉黛，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时，她的余光处忽然多了一个人。
她转头看出去，忽然笑了出来。
赵无寒亦然。
“白芷，你先下去吧。”
“是，姑娘。”
二人对视片刻，赵无寒缓缓走到窗下：“景家上下今日便要到阎王爷那里点卯了，怎的瞧着你还是满面愁容的？”
“没什么，这几日一直在忙，也没得空邀你和赵伯伯一叙，明日便到华楼去吧。此事若没有......”
赵无寒却伸出手：“打住打住，感谢的话就免了，咱们两家世代交好若是换成是我，你不也一样会伸出援手？”
“咱们早就是一家人了，吃饭可以，明日断不可在我父亲跟前提‘谢谢’二字。他老人家早就把你和......把你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了，哪有老爹不会管自己亲闺女的？”
“若是嫂嫂来日带着孩子上京，我爹也算是抱上孙子了，届时我这婚事啊也能拖上一拖了。”
容绫闻言一笑：“这事也不急，左右你到明年才弱冠，但你也得好好看看，成婚还是得要同自己喜欢的人才有意思。”
赵无寒轻咳两声：“你怎的也跟我爹一样催上婚了，咱们好不容易能坐下来说两句话，就不能说点高兴的？”
“你想说什么？”
赵无寒如往日一样趴在窗上：“你同慕谨言成婚可觉得欢喜？”
似是未曾想到他会问这些，容绫顶着满头珠翠，又沉默了片刻。
赵无寒见状窃以为在她的心里，他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思及此他心里的荒漠仿佛生出绿芽一般。
随即又怀着憧憬问了一句：“你可还要回云晟？”
“自然是要回的，待嫂嫂回信将事情料理利索后才会走。”她站起身：“方才你问......正是因为嫁给了心悦之人，才要让你不可在姻缘一事上糊弄，若是不相投不是浪费了彼此的余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