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在济州帅府翘着二郎腿,召来王焕等一干节度使,满脸写着“运筹帷幄”四个大字。“都给本帅听好了,”他掸了掸蟒袍上不存在的灰,“各路人马全部撤进城里,节度使顶盔掼甲城内埋伏,士兵沿街列队——记住,城头不许挂旗!”他特意伸出两根手指强调,“北门只准插一面黄旗,上书‘天诏’二字。”左右面面相觑:这架势不像招安,倒像设局抓贼。
高太尉领着天使和百官登上城墙,俯视城外黄尘古道。他袖中暗藏密令,嘴角噙着冷笑:“宋江啊宋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此刻梁山泊方向烟尘腾起。张清率五百轻骑如旋风般掠过城下,兜个圈子便消失无踪。片刻后,戴宗脚不沾地飘至城下,抬眼一瞥又倏忽不见。探子飞报高俅,这位太尉即刻登上月城,麾盖仪仗排开,香案青烟袅袅,故意摆出朝廷威仪。可当黑压压的梁山军逼近时,连天使都缩了缩脖子——金鼓震天,旌旗蔽日,众头领呈雁翅阵排开,甲胄寒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高俅强撑场面,隔墙喝道:“朝廷特来招安,尔等披甲前来,是何居心?”
戴宗在城下朗声回应:“未闻恩旨,不敢卸甲!请太尉唤城中父老同来听诏,我等方解兵刃!”
城门吱呀敞开,百姓被官兵驱赶着爬上城墙,白发老翁与垂髫小儿挤作一团。宋江望见城头黑压压的人影,这才扬手下令。一通鼓,全军下马;二通鼓,将士徒步行至城下;三通鼓起,万众拱手而立。
天使抖开黄绢念诏,文绉绉的词儿刚念到“除宋江”三字,吴用朝花荣使了个眼色。花荣骤然暴喝:“不赦我哥哥,降个鸟!”话音未落弓如满月,一箭洞穿宣诏使臣面门!
“反了!”城下吼声如雷,箭雨泼天而上。高俅连滚带爬躲到城垛后,四门伏兵刚杀出,梁山军却如潮水退去。追兵方过五六里,忽闻炮响震天——李逵率步兵从东杀出,扈三娘领骑兵自西突进!三面夹击下官军溃不成军,尸横遍野。
高俅在济州府哆嗦着写奏章:“宋江射杀天使,抗旨不降!”另修密信快马送汴京:“速发援兵剿贼!”
蔡京连夜入宫,天子拍案怒斥:“反贼屡犯天威!”当即调拨两千御营精锐,命丘岳、周昂二将驰援。此二人乃八十万禁军教头,丘岳金甲红袍跨胭脂马,周昂抡金蘸斧骑火龙驹,引得东京百姓沿街喝彩。高俅见援兵至,拍着二将肩膀许诺:“剿贼功成,保尔等加官进爵!”
败军之将偏要自作聪明。高俅采纳船匠叶春之计征集民夫,在济州城外设船场赶造战船。叶春眉飞色舞比划:“大海鳅船装二十四部水车,踏动如飞箭难入;小海鳅船钉长刺立弩楼,专堵梁山小道...”
“妙哉!”高俅甩出赏银,“三月内完工,迟一日斩首!”
檄令所至,十州百姓遭了殃。山林巨木被砍秃,匠人绳索加身押赴船场。时值深冬,冻毙民夫倒毙路旁者不计其数,怨气直冲云霄:
井蛙妄言可吞天,蠢帅偏信诡谲言。
鳅船未战先漏底,劳民伤财笑柄传。
宋江早探得军情,吴用摇着羽扇笑道:“大船没两月造不成,先派兄弟去船场添把火。”时迁、段景住领命潜伏,张青孙新扮作伐木工,顾大嫂孙二娘混在送饭妇人中。月黑风高夜,船场忽起大火。丘岳周昂急率军救火,城楼又窜起火苗;奔至西草场,但闻杀声震天——张清率五百骑兵截住去路!
丘岳拍马舞刀直取张清,未及三合,忽见银光扑面。“着!”石子嵌入面门,丘岳栽落马下。待周昂抢回主将,丘岳门牙尽碎唇鼻开裂,从此与梁山结下血仇。
高俅暴跳如雷,强令叶春督工。腊月时节竟暖如早春,船场昼夜叮当不绝。至十一月底,三百只海鳅船列阵水泊,蔚为壮观。高俅登船检阅,见二十四部水车齐踏,巨舰破浪如飞,不由抚掌大笑:“有此神船,梁山草寇皆成鱼鳖!”当即赏叶春金帛,歌姬笙箫齐奏三日。
狂欢之际,守军慌报:“反贼题诗于土地庙!”诗云:
帮闲得志一高俅,漫领三军水上浮,
纵有鳅船千万只,泊里沉底喂泥鳅!
高俅气得掀翻酒案:“全军出击!”闻参谋苦劝:“此乃贼寇疑兵之计...”话音未落,高俅已披挂登船。中军船上歌姬翩跹,丘岳乘大海鳅船为先锋,桅杆高悬狂言:“搅海翻江冲巨浪,安邦定国灭洪妖!”
梁山早有布置。阮氏三雄驾轻舟诱敌,官军火器齐发却只击中包金箔的草船。李俊张横张顺三路虚晃,诱得官军箭矢放尽。忽听山顶号炮连天,芦苇丛中千帆竞出!小船如蝗虫围啃巨舰,水车被渔网绞死,踏车兵卒被板刀砍翻。正混乱间,后船惊呼:“船底漏了!”
张顺率水鬼凿穿船底,海水倒灌舱内。高俅扒着舵楼呼救,忽见浪花翻涌,一人揪住他玉带喝问:“太尉可识浪里白条?”扑通一声,当朝重臣成了落汤鸡。
丘岳正欲突围,斜刺里杀出杨林手起刀落。徐京跳水逃命,被水底埋伏的张横擒个正着。大小海鳅船尽沉水泊,歌儿舞女皆成俘虏。
忠义堂上灯火通明。高俅裹着锦袍坐主位,宋江率众叩拜:“望太尉回朝美言,救我等草莽!”高俅偷觑林冲杨志,见二人目涌杀气,忙堆笑:“本帅必奏请招安,重赏众位!”
酒过三巡,高俅酒气上涌:“本官相扑功夫天下无双!”卢俊义醉指燕青:“我这兄弟三夺泰山擂主!”高俅竟扯脱官袍扑来。燕青身形微动,一招“守命扑”将他摔成滚地葫芦。满堂哄笑中,高俅面红耳赤:“醉了...醉了!”
三日后送别,宋江赠千金厚礼。高俅收钱收得手软:“本帅带萧让乐和回京面圣,留闻参谋为质!”行至二十里外,宋江立马目送烟尘远去,却不知高俅正盘算:“且哄住这些贼寇,待本帅回京调兵...”
东京城门在望时,周昂等残将跪迎道旁。高俅捋须冷笑:“那萧让乐和便是人证!此番定为诸位请功!”转身却低声嘱咐心腹:“回府即刻修书蔡相——剿匪精兵,多多益善!”
汴京灯火次第亮起,高太尉的轿子没入相府阴影。梁山泊方向,一轮冷月正爬上忠义堂的飞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