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酸枣门外大菜园,粪窖边上杀气浓!
过街老鼠张三和青草蛇李四,一左一右,饿虎扑食般抱住鲁智深两只脚脖子!嘴里还假惺惺喊着:“师父站稳!小的们给您道喜贺喜啦!” 心里想的却是:“一二三!走你!给新来的‘菜头’来个‘黄金’洗礼!”
后面那二三十个泼皮,个个伸长脖子,嘴角咧到耳根,就等着看这大和尚“扑通”入粪,化身“金身罗汉”的精彩瞬间!
鲁智深是啥人?那是关西军中真提辖,五台山上敢拆庙的主儿!这点小伎俩,在他眼里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他心里早就疑忌:“这帮鸟人,眼神不正,又不肯近前,肯定憋着坏!” 刚才假装不知是计,就是想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儿。
此刻,他双脚被抱,却如铁柱生根,纹丝不动!眼看张三李四憋红了脸发力,鲁智深眼中精光一闪:“嘿!跟洒家玩这套?找死!”
说时迟那时快!鲁智深不等他们“发力”把自己掀起来,右脚猛地一抬!那李四正抱着他右脚死命往上抬呢,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像个破沙袋,“嗖”地一下就被甩了出去!
“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恶臭弥漫。李四完美入坑!粪水四溅,蛆虫乱爬。
张三一看,魂飞魄散!撒手就想跑!
“哪里走!” 鲁智深左脚如影随形,闪电般踢出!“走你!” 张三只觉得屁股上挨了一记重锤,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噗通!” 紧随李四之后,精准落点,粪花压得老高!
刹那间,全场死寂!后面那群等着看笑话的泼皮,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珠子瞪得溜圆,下巴差点砸脚面!这……这剧本不对啊!不是该和尚洗澡吗?怎么成老鼠和青草蛇“双人粪坑蝶泳”了?
看着粪坑里两个“屎”作俑者挣扎惨叫,满头满脸爬满蠕动的小生物,众泼皮胃里翻江倒海,腿肚子转筋,只想脚底抹油。
“都他娘的给洒家站住!” 鲁智深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谁敢跑?跑一个,下去一个!跑两个,下去一双!”
泼皮们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僵在原地,筛糠似的抖。
粪坑里,张三李四好不容易把脑袋从“黄金粥”里拔出来,带着哭腔嘶喊:“师父饶命啊!师父饶命!臭死啦!熏死啦!”
鲁智深抱着胳膊,冷笑一声:“哼!想活命?行!让你们那帮鸟兄弟,把这两坨‘香饽饽’给洒家捞上来!捞干净了,洒家就饶了你们!”
众泼皮如蒙大赦,忍着恶心,七手八脚把两个“屎人”从粪窖里打捞上岸,搀到葫芦架下。那味儿……方圆十米,人畜退散!连葫芦藤都蔫了!
鲁智深捏着鼻子,哈哈大笑:“哈哈哈!兀那两个蠢物!赶紧滚去菜园池子里,把你们这身‘金甲’给洗了!洗不干净,不许来见洒家!洗完滚回廨宇说话!”
张三李四连滚带爬冲向水池,恨不得搓掉三层皮。其他泼皮捏着鼻子,贡献出几件破衣服给他们换上(估计穿完也得扔)。
廨宇里,鲁智深大马金刀居中一坐。洗刷干净(但心理阴影面积巨大)的张三李四,带着一众蔫头耷脑的泼皮,齐刷刷跪在下面。
“说吧!”鲁智深禅杖往地上一顿,“你们这帮鸟人,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洒家!老实交代,都是些什么货色?敢来戏弄洒家!”
张三磕头如捣蒜:“不敢瞒师父!小人张三(过街老鼠),他李四(青草蛇),祖辈都在这片混饭吃,平时就靠赌博耍钱过活。这片菜园子,就是俺们的饭碗!大相国寺以前派人来管,都被俺们整跑了!师父您是打哪儿来的真佛?恁地厉害!寺里没见过您这号人物啊!从今往后,俺们兄弟心服口服,愿听师父差遣!”
鲁智深斜睨着他们,冷笑一声:“哼!算你们识相!告诉你们,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原是大宋关西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正儿八经的提辖官!只因杀的人太多,才在五台山出家!法名智深!别说你们这三二十个鸟人,就是千军万马,洒家也敢杀个七进七出!”
众泼皮一听,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娘!原来是杀神转世!怪不得这么猛!顿时“师父威武”、“师父饶命”之声不绝于耳,磕头磕得更响了。
鲁智深摆摆手:“行了行了!都滚吧!以后这园子,洒家说了算!再敢偷鸡摸狗,小心你们的狗腿!”
众泼皮如获大赦,连滚爬爬溜了。鲁智深也累了一天,回房倒头就睡。
第二天,这帮泼皮一合计:这新来的老大太生猛了!必须抱紧大腿!凑钱买了十瓶好酒,牵了一口肥猪,屁颠屁颠又来孝敬。
廨宇里摆开阵势,鲁智深当仁不让坐主位,两边挤满了那二三十个“洗心革面”的泼皮。大碗筛酒,大块切肉,气氛热烈。
鲁智深还有点不好意思:“叫你们破费了。”
泼皮们齐声道:“能伺候师父,是俺们的福气!以后有师父做主,看谁还敢欺负俺们!”
鲁智深大喜。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面更热闹了。有唱小曲的,有吹牛的,有拍桌子叫好的,有笑得打跌的。正闹哄哄呢,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哇—哇—”的聒噪。
几个泼皮条件反射似的赶紧“扣齿”(一种迷信的辟邪动作),嘴里念念有词:“赤口上天,白舌入地!晦气走开!”
鲁智深正喝得高兴,被打断了,很不爽:“搞什么鸟乱?”
张三凑过来:“师父,是老鸹(乌鸦)叫,怕有口舌是非!”
“放屁!鸟叫能有啥是非?”鲁智深不信。
旁边一个种菜的道人笑道:“师父,是墙角那棵绿杨树上新做了个老鸹窝,那扁毛畜生天天在那儿叫唤,吵得人心烦。”
众泼皮一听,纷纷献策:“这好办!搬梯子上去,把那鸟窝拆了!耳根就清净了!”
李四为了在新老大面前表现,拍着胸脯:“用不着梯子!我盘上去就成!”
鲁智深也喝得兴起,大手一挥:“都闪开!看洒家的!” 他走到那棵大绿杨树下,抬头瞅了瞅。好家伙!树干有碗口粗!枝叶繁茂,那鸟窝高高在上。
只见鲁大师把僧衣(直裰)一脱,露出精壮的上身(估计还有纹身),活动活动筋骨。他深吸一口气,右手向下,身子一矮,左手牢牢抓住树干上半截,腰马合一,猛地一声低吼:“起——!”
好一个鲁智深!但见:
浑身筋肉虬结如铁,双臂灌力气冲霄汉!
那碗口粗的绿杨树,竟被他撼得吱嘎作响!树根处泥土崩裂!树上的老鸹吓得魂飞魄散,“哇哇”乱叫着扑棱飞走!
鲁大师腰杆再一发力!“轰隆隆——!” 如同平地起惊雷!整棵大树,竟被他连根拔起!带起漫天泥土!
刹那间,廨宇内外,鸦雀无声!所有泼皮,包括张三李四,全都石化了!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巴张得能塞进鹅蛋!
足足过了三息,众泼皮才如梦初醒,“扑通扑通”全跪下了,磕头如捣蒜,扯着嗓子嚎:
“天神下凡!真罗汉转世啊!”
“师父!您老人家定是罗汉托生!凡人哪有这般神力!”
“无千万斤气力,怎能拔起大树!服了!真服了!”
鲁智深把树往旁边一扔,拍拍手上的泥,气定神闲:“拔棵树算个鸟!洒家还没活动开呢!明日都来看洒家演武,耍耍器械,那才叫本事!”
众泼皮当晚是彻底服了,五体投地那种服。从此,“花和尚”鲁智深的名号,在酸枣门一带彻底打响。这帮泼皮天天变着法儿送酒送肉,就为看鲁大师耍那六十二斤的浑铁禅杖。
过了几日,鲁智深觉得老吃人家的不好意思,也回请一次。买了果子,沽了酒,杀猪宰羊,就在绿槐树下铺开芦席,请众泼皮团团坐定,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不痛快!
酒至半酣,泼皮们起哄:“师父!这几日光看您拔树演力,还没见您耍真家伙呢!求师父亮亮兵器,让小的们开开眼!”
鲁智深酒兴正浓,一拍大腿:“好!等着!” 回房取出那杆浑铁水磨禅杖,头尾长五尺,重六十二斤!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闷响!
众泼皮一看那乌沉沉、冷森森的大家伙,倒吸凉气:“我的亲娘!这玩意儿是人使得动的?”
鲁智深也不废话,抄起禅杖,就在场中舞动起来!好家伙!
初时如乌龙探爪,继而似怪蟒翻身!
飕飕风响,寒光闪闪!
上三路,下三路,泼水不进!
前八后八,左七右七,招招精妙!
浑身上下,竟无半点破绽!端的是神出鬼没,力贯千钧!
众泼皮看得目眩神迷,齐声喝彩:“好!好!师父真神人也!”
鲁智深正舞到酣畅淋漓、人杖合一的境界,忽听得墙外也有人高声喝彩:“端的使得好!好一条神兵!好一身武艺!”
鲁智深闻声收住禅杖,循声望去。只见墙缺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官人。但见此人:
头戴青纱抓角头巾,脑后白玉圈鬓环。
身穿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龟背银带。
脚蹬磕瓜头皂靴,手摇折叠西川扇。
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身材,三十四五年纪,端的是威风凛凛,仪表堂堂!
鲁智深问泼皮:“那喝彩的官人是谁?”
众泼皮忙道:“师父!这位可是东京城里鼎鼎大名的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林武师!”
鲁智深一听,肃然起敬:“原来是林教头!快请进来相见!”
那林教头也是个爽快人,闻言便纵身跃过墙来。两位好汉就在绿槐树下相见。林冲抱拳:“敢问师兄何处人氏?法讳如何称呼?”
鲁智深还礼:“洒家鲁达,关西人氏。因杀孽太重,出家为僧,法号智深。年幼时也曾到过东京,认得令尊林提辖大人!”
林冲一听,又惊又喜:“原来是鲁提辖!家父常提起关西豪杰!今日得见,幸甚!” 当下就起了结拜之心。两人互通年齿,鲁智深年长,林冲当即拜为义兄。
智深大喜,拉林冲坐下,添酒相待:“教头今日怎有空到此闲逛?”
林冲笑道:“说来也巧。今日拙荆(我老婆)要去隔壁岳庙还香愿,小弟陪同前来。方才在庙中,听得这边喝彩连连,棒风呼啸,忍不住循声而来,扒墙一看,正见兄长神威!看得入迷,便让使女锦儿陪拙荆去庙里烧香,小弟在此等候。不想竟得遇兄长,结为兄弟,真乃天意!”
鲁智深拍着林冲肩膀,感慨道:“洒家初来东京,正愁没个知己!得这帮兄弟相伴,已是快活。如今又得教头贤弟不弃,结为手足,更是欢喜!来!满饮此杯!”
兄弟二人,英雄相惜,越说越投,正待再饮。
突然!墙缺口处,一个穿着青衣的小丫鬟(锦儿)满脸通红,慌慌张张地探出头来,带着哭腔急喊:
“官人!官人!别坐啦!快!快!娘子在庙里……和人吵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