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青这人,心眼儿倒不算坏,就是对江湖规矩太死板。
那日他瞅着武松要进牢城营受苦,搓着手凑过来:“武都头啊,您这去牢城营不是自找罪受?不如我这儿把俩公差做了,您在我家歇几天脚。回头送您上二龙山找鲁智深入伙,咋样?”
武松一听,眉毛一竖:“大哥好意我心领!可武松平生专打硬汉,这俩公差一路伺候我,半句怨言没有。我要害他们,天理难容!你要真敬我,赶紧救人。”
张青一拍大腿:“得嘞!都头仗义,我这就办。”当即招呼火家把公差从剥人凳上扶起,孙二娘端来解药灌下去。
不消半个时辰,俩公差醒了,揉眼嘟囔:“咋醉这儿了?这酒劲儿忒大,回头还得买!”武松哈哈大笑,张青两口子也乐,公差一脸懵圈。火家宰鸡杀鹅,酒菜摆在后园葡萄架下。
武松让公差上座,自己和张青下首陪着,孙二娘打横。酒过三巡,张青掏出两口戒刀显摆——镔铁打的,货真价实!俩人聊起江湖勾当,杀人放火的事儿说得眉飞色舞。
武松顺嘴提了宋江:“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仗义疏财的主儿,如今在柴大官人庄上避难。”公差吓得扑通跪下磕头。
武松摆手:“慌啥?江湖好汉说话不害善人。我武松不干忘恩负义的事儿,你们吃好喝好,到了孟州自有人谢。”当晚宿在张青家。
次日武松要走,张青死活拦着,硬留了三日。
武松感动,张青年长五岁,索性结拜为兄。临行张青塞来行李包裹,外加十两银子,又给公差二三两碎银。
武松转手把十两银子全给了公差,戴上枷锁贴好封皮。
张青两口子送出门,武松挥别,直奔孟州城。晌午不到,已到州衙递了文书。
州尹收押武松,打发公差走人。转眼武松被押进牢城营,抬头见牌匾三个大字:“安平寨”。公差办完手续闪人。
武松刚进单身房,十来个囚徒围上来七嘴八舌:“好汉新来的吧?包裹里要有银子或人情信,赶紧备着!差拨一来就送礼,杀威棒能打轻点儿。没礼?等着倒血霉!咱们同病相怜才提醒你——兔死狐悲啊!”
武松冷笑:“谢了!我这儿有点零碎,他好声讨我就给;硬要?一文没有!”
众人急得跺脚:“别倔!不怕官只怕管,屋檐下低头啊!”
话音未落,有人喊:“差拨来了!”囚徒们一哄而散。
差拨大摇大摆进屋,斜眼问:“新来的武松?”
武松答:“正是。”差拨哼唧:“你长眼睛没?景阳冈打虎的都头,该懂事儿吧?敢来这儿撒野,猫都比你识相!”
武松火冒三丈:“指望老爷送礼?半文没有!拳头倒有一双,金银留着买酒!你能奈我何?难不成把我踹回阳谷县?”
差拨气得摔门而去。囚徒们又涌来哀嚎:“好汉你惹祸了!他找管营告状,准要你命!”
武松叉腰:“怕个鸟!文来文对,武来武对!”正说着,三四个军汉来提人。
武松吼:“爷在这儿呢,嚷嚷啥?”被带到点视厅,管营相公高坐堂上,军汉押着武松。
管营喝令:“除枷!太祖旧制,初到配军打一百杀威棒。准备!”
武松挺胸:“闹腾啥?要打就打,别磨叽!躲一棒不是好汉,从头打!叫一声不算好男儿!”两旁看客哄笑:“这憨货找死!”
武松补刀:“打狠点儿!别搞人情棒,不爽快!”众人笑趴。
军汉举棍待打,管营身边闪出一人——白净面皮,二十四五岁,额缠白帕,穿青纱衫,胳膊吊着白绢。
此人耳语几句,管营便问武松:“路上生病没?”武松嚷:“吃酒吃肉走路,倍儿棒!”管营假笑:“这厮病刚好,棒子先记下。”
军汉低声劝:“快装病!相公给你台阶呢。”武松白眼:“没病!打了干净,记着像欠债,闹心!”看客又笑。
管营摆手:“怕是发癔症了,关回单身房!”
武松被押回,囚徒们围问:“有管营的人情信没?”武松摇头。
众人变色:“记下棒子没好事!晚上必来结果你——要么盆吊:塞你吃臭鱼干饭,捆牢里卷草席堵七窍,竖墙边半个更次毙命;要么土布袋:压袋黄沙,一更次完蛋!”
武松冷笑:“还有啥招?”众人哆嗦:“就这俩最狠!”话音未落,一军汉端盒子进来:“新来的武都头?管营送点心。”——一大壶酒、一盘肉、一碗面、一碟汁。
武松暗忖:“吃饱了好宰我?行,当个饱死鬼!”抄起酒壶灌完,肉面扫光。天黑后,那人又送饭——几样菜、一壶酒、煎肉、鱼羹、大碗饭。
武松风卷残云:“由他!死了也值。”饭后俩人抬浴桶进来:“请都头洗浴。”武松乐了:“洗完再下手?爷不怕,正好搓泥!”洗完穿好衣裳,一人挂纱帐铺凉席:“您歇着。”
武松拴门躺下:“玩啥花样?且看戏。”一觉到天明。
次日洗脸漱口,篦头绾髻,又送早饭——肉汤米饭。
武松啃着馍:“接着演,爷奉陪!”饭后差人来请:“这儿睡不好,换间房。”
武松挑眉:“来了?”跟着进一新屋——床帐干净,桌椅崭新。武松嘀咕:“说好的土牢呢?比五星客栈还齐整!”
唱曰:
原道土牢锁铁囚,岂料雅间胜青楼。
施恩暗送酒肉饭,武松神力镇孟州。
武松坐等晌午,那人提酒食盒进屋——四样果子、熟鸡、蒸糕。撕鸡筛酒:“都头请用。”
武松嚼着鸡腿:“吃胖了好宰?随你!”到晚又送饭,请洗澡乘凉。
武松挠头:“囚徒说必死,咋成贵宾了?”第三日照旧。
早饭后武松溜达,见囚徒们烈日下担水劈柴做苦工,个个汗流浃背。
武松背手问:“大热天干活不歇?”众人苦笑:“好汉知足吧!这儿已是天堂,没人情的大铁链锁牢里生不如死!”
武松溜达到天王堂,瞥见纸炉边青石墩——插旗用的,四五百斤重。他眯眼回房。
那人又送酒肉来。武松忍无可忍,按住盒子:“谁家奴才?天天送饭图啥?”
那人哈腰:“小人是管营家心腹。”武松逼问:“谁指使的?不说我不吃!”
那人支吾:“小管营让送的,说等半年三月再告诉。”
武松拍桌:“装神弄鬼!养肥了杀?快说,小管营谁?”那人抖着答:“那日厅上白帕包头、吊胳膊的就是,管营相公的儿子。”
武松恍然:“替我求情免棒的?”那人点头。
武松追问:“我是清河县的,他是孟州的,素不相识为何关照?叫啥名?”
那人道:“施恩,绰号金眼彪,拳脚了得。”武松大笑:“好汉!请他出来相见,不然这饭喂狗!”
那人慌道:“小管营吩咐保密……”武松瞪眼:“不去请?我掀桌子!”那人连滚带爬去报信。
半晌,施恩飞奔而出,倒地便拜。
武松忙扶起:“小人囚徒一个,前日蒙您免棒,今日酒肉伺候,无功受禄寝食难安啊!”
施恩赔笑:“久闻兄长大名如雷贯耳,只恨路远难见。今日有幸,正要拜会,奈何没啥招待,羞于露面。”
武松挑眉:“刚那厮说等半年再讲,耍我呢?快说正事!”
施恩搓手:“下人嘴快……小弟有事相求,您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这事非您不可!但您远来疲惫,且养半年……”
武松狂笑:“管营听好——去年我疟疾仨月,醉酒还能三拳打死虎,今天算个啥!”
施恩摆手:“别急,养好身子再说。”武松哼道:“嫌我没力气?昨日天王堂石墩见没?多重?”
施恩估摸:“四五百斤吧。”武松起身:“试试去!”俩人走到天王堂,囚徒们躬身行礼。
武松摇摇石墩:“唉,娇气了挪不动!”施恩劝:“莫逞强。”
武松脱衣拴腰:“躲开!”双手一抱石墩,轻飘飘举起,往地上一砸——轰!入土一尺深。众人目瞪口呆。
武松右手一提,抛向半空一丈高,接住轻轻放回。面不红气不喘。
施恩扑通跪倒:“天神啊!”囚徒们齐呼:“神人也!”施恩请武松到私宅上座。
武松催道:“别磨叽!是砍人还是放火?武松替你干!扭扭捏捏非好汉!”
施恩拱手作揖,终于要开口。
这一开口不打紧,武松杀人的手段、打虎的威风全使出来,直闹得那快活林天翻地覆。正是:拳出雷吼山河动,脚起风惊鬼神愁。毕竟施恩说出何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