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何涛领着五百人马,杀气腾腾扑向石碣村。村口芦苇荡莽莽苍苍,水港纵横,官船刚进五六里水程,忽听得芦苇深处歌声飞扬:
“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
何涛心下一惊,便见一人驾小船飘出,正是阮小五!官兵箭雨齐发,小五哈哈一笑,一个倒栽葱钻进水里,没了踪影。船队再行不远,又听一声唿哨,芦苇荡里摇出另一条船,船头立着个戴箬笠、披蓑衣的汉子,张口唱得更狠:
“老爷生来石碣汉,杀人放火不眨眼。先砍何涛巡检头,献给赵王当贺年!”
这便是阮小七。何涛怒喝追捕,小七的船却像泥鳅钻进窄港。官兵追着一头扎进茫茫芦苇阵,彻底迷了路。何涛焦躁,派人探路,两拨人却如石沉大海。眼看天色昏沉,他只得亲自驾小船深入。忽见岸上有个提锄头的庄稼汉。何涛刚问:“可曾见两只船过去?”那汉子咧嘴一笑:“官爷说是捉阮小五的?”话音未落,锄头如风砸下,两个公差瞬间翻落水中!何涛惊魂未定,只觉船底被人猛扯,扑通栽进水里。水里钻出阮小七,岸上提锄头的是阮小二。众公差眨眼成了水底亡魂,只剩何涛被捆成个肉粽,丢进船舱。
阮小二踩着何涛胸口冷笑:“听好了,蠢虫!俺石碣阮氏三雄,东溪晁天王,可不是面团捏的!滚回去告诉你那贼驴州尹:休来讨死!便是蔡京老贼亲至,也给他捅几十个透明窟窿!”
阮小七最后押送何涛到大路,割下他双耳:“留个念想,省得你家州尹不信!”
官军主船队此时正停泊歇息。初更时分,水面骤起一阵妖风!但见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船缆齐断,四五十只官兵船撞成一团。混乱中,火光冲天!无数小船满载柴草顺风冲来,霎时引燃官船,烧得官兵哭爹喊娘,纷纷跳入烂泥沼逃命。岸上芦苇也轰然起火,风助火势,把这群旱鸭子困在泥火地狱之中。
火光中驶出一叶快船,船头公孙胜仗剑大喝:“休放走一个!”芦苇丛东西两岸,晁盖、阮小五、阮小二、阮小七各引打鱼汉子持刀枪杀出!排头搠去!片刻功夫,众官兵全成了烂泥塘里的插标死货。
晁盖等人会合吴用、刘唐,直奔李家道口朱贵酒店。一支响箭射向芦苇荡,摇出接应小船。朱贵飞书报知山寨。次日大船迎接,直至金沙滩。王伦领着杜迁、宋万、林冲、朱贵出关相迎,礼数周到,筵席排开,牛羊猪宰杀无数,一派宾主尽欢气象。
酒过三巡,晁盖说起生辰纲、诛杀官兵等“光辉事迹”,本是表功,王伦听着,脸上客气笑意却一寸寸僵住,眼神闪烁,只管拿闲话支吾。一旁吴用冷眼看得分明,坐下轻轻踢了晁盖一脚。
当晚安顿在客馆,晁盖还赞:“王头领厚恩呐!”吴用却嗤笑一声:“兄长还做梦呢?王伦那脸色,比吞了苍蝇还难看!席上可曾议定我等坐次?杜迁、宋万粗人,林教头倒是个明白的,坐那第四把交椅,憋着火哩!”他压低嗓门,“林教头若来拜访,便是火候到了!”
果然次日清晨,林冲独自来访。吴用抢步上前行礼:“昨夜叨扰,头领莫怪。”林冲苦笑:“小可有心无力,惭愧!”吴用立刻接话:“头领苦衷,我等岂不知?想那王伦不过是个落第秀才,心胸比针眼窄,若非柴大官人书信,他岂肯留您?论本事,这山寨第一把交椅,本就该您坐!”
这话像根针,直刺林冲心头旧疤。他眼中寒光一闪:“王伦嫉贤妒能之辈!昨夜听闻各位豪杰手段,他已有驱赶之意。诸位放心,今日席上他若再敢推脱,”林冲咬牙,一字一顿,“我林冲自有分晓!”
午时,水亭重开筵席。四面水帘卷起,荷风送香,景致绝佳,气氛却凝得像块冰。王伦坐在主位,笑容勉强。酒过几巡,他忽一挥手。小喽啰端上大盘,五锭大银白光刺眼。
王伦举杯对晁盖道:“敝寨乃浅水洼,难养真龙。薄礼奉上,万望另投大寨…”话音未落,一声炸雷般的怒喝已震得水亭簌簌发抖!
“王伦!”林冲霍然站起,双目血红,“当初我上山,你也道粮少房稀!今日豪杰来投,又是这套说辞!你这酸丁,存心要绝天下好汉之路么?!”
吴用佯作慌张:“头领息怒!是我等不该来,坏了情份,走便是…” 这话如火上浇油!林冲一脚踢飞桌子,衣襟一撩,明晃晃的钢刀已握在手中!吴用赶紧去“拉”,手指却掠过胡须——暗号!
晁盖、刘唐闪电般扑向王伦左右!阮氏三兄弟同时暴起,阮小二扭住杜迁,阮小五缠住宋万,阮小七绊倒朱贵!快!太快!喽啰们全成了泥塑木雕。
王伦面无人色,刚喊:“我心腹何在?”林冲的刀已抵住他心窝!“村野穷儒!柴大官人资助你,举荐我,你百般推搪!今日众豪杰来聚,还敢驱赶?这梁山泊是你家炕头吗?!”刀光一闪,直没至柄!
王伦低头看着胸前刀柄,似乎难以置信,晃了晃,重重栽倒。可怜半世强人,机关算尽,终成了林冲刀下之鬼。
林冲割下首级提在手中,厉声大喝:“王伦心胸狭隘,死不足惜!还有谁不服?!”
杜迁、宋万、朱贵扑通跪倒:“愿随哥哥执鞭坠镫!”吴用眼疾手快,从血泊里拖过第一把交椅,按着林冲坐下:“林教头为山寨之主,正当其位!”
林冲却猛地站起,将血刀啪地拍在交椅上:“差矣!我杀王伦,只为替梁山除一祸害,绝非图此位!”他目光扫过晁盖、吴用,扫过惊魂未定的杜迁、宋万,最后定格在王伦那颗须发戟张的头颅上:
“今日山寨,须立一位真正雄主!”林冲的声音像淬火的铁,“晁天王义胆包天,智勇双全,生辰纲震动汴京,石碣湖杀得官军片甲不留!此等人物若不坐这头把交椅,岂不让天下英雄耻笑我梁山无人?!”
他一把拉起晁盖,推至交椅前:“晁天王!你若不坐,弟兄们即刻散了这山寨,各奔东西也罢!”
亭中死寂,只有风吹过带血的荷叶。晁盖看着血泊中的王伦,看着林冲手中滴血的刀,看着吴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再望向水泊外苍茫的天——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八百里水泊,再也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