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热闹的，还要数刘表和陶谦的营地。
他们手下的士兵，早就被之前的流言煽动得怨声载道，现在这事一出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士兵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也不训练了，也不巡逻了，就坐在地上，编起了顺口溜。
“袁盟主，真大方，七成金银进私囊！”
“我们前线喝米汤，他在后方娶新娘！”
“东边打，西边杀，打完一看全白搭！”
“跟着这种窝囊废，不如回家种地瓜！”
这些顺口溜，编得粗俗不堪，但却朗朗上口，充满了怨气和嘲讽。
军官们听见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的还在背地里偷偷教几句。
抱怨，迅速演变成了怠慢。
愤怒，悄然转化成了敌视。
原本还算统一的联军大营，此刻被一道无形的墙，分割成了十几个互不信任、互相怨恨的小团体。
夜幕降临，往日里，营地中总会飘荡着士兵们的笑骂声、篝火的噼啪声和巡逻队的脚步声，交织成一曲雄壮的战地交响乐。
可今夜，死气沉沉。
篝火依旧在燃烧，映照出的，却是一张张阴沉、愤怒、麻木的脸。
没有人说笑，没有人高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沉默，沉默之下，是如同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汹涌暗流。
整个联盟大营被浓重的怨气笼罩。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尘土，在联军大营的上空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是在为这支即将分崩离析的大军提前奏响的哀乐。
往日里，这个时辰的营地，即便不是喧嚣震天，也该是篝火熊熊，三五成群的士兵围坐在一起，吹牛打屁，擦拭兵刃，充满了大战前夕特有的紧张与活力。
可今夜，整个联军大营，除了中军袁肃的嫡系部队和瀚州曹山的营地外，其余十几个诸侯的营区，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
篝火是燃着的，却无人靠近。
酒肉是有的，却无人动筷。
士兵们或坐或躺，靠在冰冷的栅栏上，抱着自己的兵器，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脸上，没有了初来会盟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麻木、屈辱，以及被深深压抑在眼底的，如同野兽般的愤怒。
空气中，那股名为“背叛”的毒药，已经渗透进了每一个人的骨髓里。
……
与这片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瀚州曹山的大营。
这里的篝火烧得极旺，巡逻的队伍脚步沉稳有力，兵器甲胄在火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仿佛外面的滔天怨气，与这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然而，秩序井然的表象之下，同样暗流汹涌。
“听说了吗？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丰谷县，被袁盟主一口吞了七成！”
“什么？七成？他娘的，他怎么不连我们弟兄们的裤衩子也一起扒了去？”
“可不是嘛！我们瀚州军冲锋陷阵，连个屁都没闻着，人家嘴皮子一动，金山银山就到手了！”
“我听说，分给咱们曹将军的，就三百石粮食，还有五匹劣等战马！我呸！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消息传来，瀚州军的将士们同样炸开了锅。
他们是丰谷县之战的亲历者，是他们用兵锋让守军望风而降，也是他们第一个打开了那满是金银粮草的宝库！
那种巨大的喜悦还未散去，就被一盆夹杂着冰渣和羞辱的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帅帐之内。
曹山身着一袭便服，正就着明亮的烛火，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神情专注，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比他手中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剑更重要。
“主公！！”
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咆哮，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帐内的宁静。
曹山的心腹副将，一个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壮汉，像一头被激怒的黑熊，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满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盘结，一双铜铃般的大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主公！您都听说了吗？袁肃那老匹夫！他……他简直欺人太甚！！”
副将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旁边的案几上，震得上面的茶碗都跳了起来。
“我们瀚州五万弟兄，听他号令，绕开安阳，奔袭丰谷！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就给他们拿下了那座宝库！”
“结果呢？结果呢！！”
副将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他指着中军大帐的方向，破口大骂。
“他袁肃动动嘴，七成就没了！七成啊！那堆得跟山一样的粮食，那能闪瞎人眼的黄金白银，就这么被他袁家的狗腿子给搬空了！”
“分给我们的是什么？三百石粮食！十副破铁甲！五匹连路都走不稳的劣马！我呸！主公，这不是赏赐，这是在往我们所有瀚州将士的脸上吐口水！是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地扇我们的耳光啊！”
曹山依旧在慢条斯理地擦着剑，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主公！”
副将见曹山这副不温不火的样子，更是急得直跺脚。
“您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啊？这口气，您能咽得下去，弟兄们可咽不下去啊！现在外面弟兄们都快炸营了，都嚷嚷着要去找袁肃理论理论！问问他，我们瀚州军的血，是不是就这么不值钱！”
曹山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将擦拭得锃亮的宝剑缓缓归鞘，发出“呛”的一声轻鸣。
然后，他才抬起头，看向自己这位暴跳如雷的副将，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怒气，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理论？”
曹山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慢悠悠地问道：“怎么个理论法？是你去，还是我去？是提着刀去，还是跪在地上哭着去？”
“我……”
副将一时语塞，憋得满脸通红。
提刀去？
那是造反。
跪着去？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曹山放下茶碗，站起身来，拍了拍副将宽厚的肩膀，笑道：“急什么？气什么？为这点残羹剩饭，气坏了身子，值得吗？”
“主公，这已经不是残羹剩饭的问题了！这是脸面！是尊严！”
副将急道。
“脸面？尊严？”
曹山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尊严是靠实力换的，不是靠嗓门喊的。”
他踱步到帐门口，掀开帘子，望着外面那片被夜色和怨气笼罩的联军大营。
“再说了，他袁肃给的那点东西，你真的稀罕？”
曹山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副将。
“那五匹劣等战马，是给你拿来拉磨呢，还是准备等哪天缺粮了，杀了给弟兄们改善伙食？”
“噗……”
副将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但又觉得场合不对，硬生生憋了回去，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当然知道那点赏赐有多可笑，简直就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