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没有追问,但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裴明远在监视她。
她不知道他究竟在防备什么,但她隐隐觉得,这一切并不只是出于对老太太的关心那么简单。
夜晚,老太太睡得很沉。
苏念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旧书,借着柔和的灯光翻阅。
屋外风声微凉,树影摇曳,偶尔传来远处守夜人员的脚步声。
忽然,书房方向传来一声压抑的关门声。
接着,是低沉的争吵。
她心头一紧,放下书本,轻轻起身,走到门口,贴着门缝倾听。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你不该对她下手太重。”这是小林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劝阻。
“我说过,她不能走。”裴明远的声音冷得像是冰渣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她是坏女孩……但她现在必须留在我身边。”
“可她救了老太太,你难道没看监控吗?她处理突发状况比很多专业护士都冷静!你不该怀疑她。”
“我不该?”裴明远嗤笑一声,“你知道她小时候干过什么吗?你知道她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
小林沉默片刻,低声说:“可她不是她母亲。”
“不,”裴明远语调森然,“她是她的一部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苏念站在门外,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节泛白。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这种语气评价她和她的出身,但这一次,来自裴明远的话,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刺痛。
她曾以为,他们之间正在慢慢靠近。
可原来,他始终认定她是个“坏女孩”。
只是这次,他不愿放她离开。
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执念?
她的心乱成一团,脚下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被发现。
书房内,争执声逐渐平息。
她回到老太太床边,重新坐下,却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看书。
那一夜,她辗转难眠。
翌日午后,阳光暖而不烈,老太太被推到了花园晒太阳。
苏念在一旁为她读报,声音轻柔温和。
突然,一道低沉的命令声从身后响起:
“跟我来。”
她抬头,看到裴明远站在不远处,穿着一件深灰色西装外套,神情清冷,目光却灼人。
她握紧手中的报纸,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犹豫片刻,她缓缓起身。
身后,老太太眯着眼看向两人,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午后,阳光透过玻璃洒在琴房的地板上,斑驳陆离,像是谁的心事,零碎又深沉。
苏念跟着裴明远走进这间她只远远看过几次的玻璃琴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那是他常年调音、保养钢琴留下的痕迹。
琴房不大,却布置得极尽雅致,一架黑色三角钢琴安静地伫立中央,像是一座沉默的纪念碑,承载着过往的岁月与记忆。
她站在门口,脚步迟疑。
裴明远没有回头,只是坐在钢琴前,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按下第一个音符。
那是一首极为温柔的旋律,带着旧时光的温度,缓缓流淌而出。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而缓慢,“我妈临终前还在为你辩解。”
苏念心头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下意识往前一步,想要追问,却被他抬手制止。
“别说话。”他低声说,眼眸依旧注视着琴键,仿佛那些黑白交错的按键里,藏着无法言说的秘密,“我查过你母亲当年的去向。她不是自愿离开裴家的,而是被逼的。”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苏念心底炸开。
她一直以为母亲是贪图富贵、抛夫弃女的女人,连福利院的阿姨也说过,她的母亲是个不守妇道的人。
可现在,裴明远却说她是被迫的?
“为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裴明远弹琴的手指微微一顿,旋即继续,曲子却比先前多了几分沉重。
“我父亲那时已经订婚了。”他说,“是我母亲知道后,主动提出退出。可她没想到,你母亲当时怀了你,裴家不允许她留下一个私生女。”
苏念怔住了。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被决定了命运。
裴明远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她,眼神晦暗不明:“我一直以为你是坏女孩,是因为那天……我妈倒在车下,是你母亲抱着你冲出来的。我亲眼看见你站在旁边,我以为是你害了她。”
他的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情绪,像是藏了很久很久的伤口,如今终于撕开。
“但我错了。”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我妈在昏迷前,还拉着我的手说——‘不要怪那个孩子’。”
苏念的眼眶一瞬间红了。
她从未想过,那个她以为恨她入骨的男人,其实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一个承诺。
而她呢?
从小被抛弃,长大后又被人轻视、利用、误解,她早已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在风雨中低头生存。
可此刻,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裴明远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近她,目光复杂又炽热:“我说过你不配进裴家,因为你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像个影子一样活在我身边。”
苏念低下头,泪水无声滑落。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这一段尘封多年的真相,像是一堵墙,轰然倒塌,却也让她无所适从。
“跟我走吧。”裴明远忽然说,“离开这里,离开裴家。”
苏念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她以为他会把她留在身边,用囚禁的方式赎罪;她以为他会用偏执的爱惩罚她。
但她没想到,他会放她走。
“我不值得。”她哽咽着开口。
“你值得所有人的温柔。”裴明远的声音很轻,却坚定如铁。
空气凝滞了几秒,窗外风起,吹动窗帘,带来一丝凉意。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王阿姨提着茶具路过琴房,不经意瞥了一眼,正好看见两人面对面站着,神色复杂,气氛暧昧至极。
她脸色一变,立刻转身快步离开,嘴里低声嘟囔:“这成何体统!裴少爷这是要做什么?一个保姆,怎么配进琴房?”
片刻后,她找到了周秘书。
“周秘书!”王阿姨语气激动,“你得管管少爷了,他把那个保姆带进了琴房,两人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了!”
周秘书闻言,神色未变,只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随他们吧。”
王阿姨愣住:“什么意思?”
周秘书没再多解释,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有些枷锁,只有他自己才能解开。”
阳光依旧照在琴房的玻璃上,映出两人的剪影。
屋内,静默无声,只剩下心跳的节奏,在空气中轻轻共振。
王阿姨的眉头皱得死紧,脚步匆匆地穿过裴府长廊,手中原本要送去琴房的茶具早已被她搁在了半路的小几上。
她的脸色阴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天幕,嘴里不停嘟囔着:“这成何体统!一个保姆,怎么能和少爷单独关在琴房里那么久?还……还靠得那么近!”
她很快找到了周秘书。
“周秘书!”她几乎是冲进书房,“你得管管少爷了,他把那个保姆带进了琴房,两人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了!”
周秘书正低头整理一份文件,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连头都没抬:“随他们吧。”
王阿姨一愣,声音陡然提高:“你说什么?随他们?那可是裴家的少爷,未来的家主!怎么能跟一个外人……一个保姆搅在一起?”
周秘书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如水:“王阿姨,少爷变了。”
“变?”王阿姨冷笑一声,“变得连规矩都不懂了?还是说,他已经忘了当初是谁害死了夫人?”
周秘书沉默片刻,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处的琴房。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屋内,映出两道依偎又疏离的身影。
他语气低缓:“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少爷心里有数。”
王阿姨气得脸都红了,却也知道自己再吵也没用。
她咬牙甩袖而去,心中却已暗暗发誓:一定要想办法让少爷回心转意!
而琴房内,空气依旧静谧,只有心跳声与未完的旋律交织。
苏念站在钢琴前,指尖轻抚琴键,内心翻涌着难以平复的情绪。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而裴明远——那个曾将她囚禁于冷漠与误解中的男人,如今却亲手揭开了这层尘封的记忆。
他的眼神中不再只有恨意,而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傍晚时分,裴明远忽然转身,对她说:“跟我来。”
苏念一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上了他的步伐。
两人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来到了裴家地下室。
门推开的一瞬,一股陈旧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架蒙着白布的三角钢琴静静地立在角落,仿佛一位沉睡的老者,在时光的尘埃中等待着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