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陵密室为荀彧的生死争分夺秒之际,千里之外的邺城,正笼罩在一片比战争更令人绝望的阴云之下——瘟疫!
建安大疫的恐怖阴影,如同跗骨之蛆,随着曹操败退的大军,从南阳、新野一路蔓延到了河北重镇邺城。最初只是军营中零星的发热、呕吐,很快便如同野火燎原般席卷开来。高热不退,体生恶疮,呕吐物带着黑血,患者往往在数日之内便迅速脱水、衰竭而亡。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一样飞速传播,整个邺城陷入了死寂般的恐惧之中。往日繁华的街道变得行人寥寥,商铺紧闭,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焚烧的苦涩气味和若有若无的尸臭。
铜雀台,这座象征着无上权势的金色牢笼,也未能幸免。虽然戒备森严,但病毒无孔不入。不断有侍卫、仆役、甚至低阶官吏倒下。往日庄严肃穆的宫苑,如今弥漫着压抑的恐慌和浓重的药味。曹操本人虽未染病,但连日来的焦躁、愤怒和挫败感,加上对瘟疫的深深忌惮,让他脾气变得更加暴戾无常。
地牢深处,阴暗潮湿的环境更是瘟疫滋生的温床。陆逊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身体不时地剧烈颤抖。他感染了瘟疫,而且症状不轻。守卫们早已远远避开这间牢房,生怕被传染,每日只是远远地将粗糙的食物和水扔进来。
“咳咳…咳…”陆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仿佛要将肺咳出来。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牢房唯一的透气小窗。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昏暗,却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童谣声,似乎还是那首“铜雀谣”,只是声音更加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龙哭…祸事…鼎…压住了…’他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疯癫时的呓语,眼神却在一片混沌的痛苦中,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身体极度的痛苦,几乎要摧毁他的意志,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真的疯,更不能死!主公需要他,文若先生需要他,那尊关乎生死的鼎…需要他!
就在他意识模糊之际,牢房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牢门前。脚步声有些虚浮,显然来人身体也不适。
“陆…陆伯言?”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响起,是那个曾给他送过几次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忍的年轻狱卒。
陆逊没有回应,只是蜷缩着,发出痛苦的呻吟。
“喂!你还活着吗?”狱卒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他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飞快地将一个粗糙的陶碗从栏杆缝隙塞了进来,碗里是浑浊的、散发着怪味的药汤,“快…快喝了它!这是城里张神医开的方子…虽然…虽然不一定管用,但…总比等死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外面…外面都在传那童谣…说…说铜雀台压了龙脉,招来了瘟神…连…连魏王都…唉!” 他似乎不敢多说,放下碗,又匆匆咳嗽着离开了。
陆逊艰难地挪动身体,爬到牢门边,看着那碗浑浊的药汤。他没有立刻喝,而是用尽力气,用手指蘸着药汤,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极其缓慢而隐蔽地画着…那是铜雀台地宫守卫换班的路线图!这是他装疯卖傻、忍受非人痛苦和观察数月,用生命换来的情报!每一笔,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身体的颤抖。
与此同时,铜雀台正殿。
曹操裹着厚厚的裘袍,坐在火盆旁,脸色阴沉。殿内弥漫着艾草焚烧的浓烟,也掩盖不住他眉宇间的疲惫和焦躁。程昱、贾诩侍立一旁,也都面带忧色。
“疫病如何了?”曹操的声音沙哑。
“回魏王,蔓延之势…尚未遏制。”程昱声音沉重,“军中病者已逾两成,城中百姓…恐更多。医官束手,药石难继。人心…浮动异常。”
“废物!”曹操低吼一声,又剧烈咳嗽起来。他心烦意乱,不仅仅是因为瘟疫,更因为前线不断传来的坏消息:南阳方向,曹仁、于禁勉强稳住阵脚,但粮草匮乏,士卒因疫病士气低落;西凉韩遂、马腾变本加厉地勒索;兖州、豫州的叛乱此起彼伏…焦头烂额!
“魏王,”贾诩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陆逊…病重,恐不久于人世。那刘晔细作‘墨羽’,也已被秘密处决。邺城地宫,如今应是防备最为空虚之时。瘟疫肆虐,人心惶惶,守卫亦多病倒或心不在焉…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曹操猛地抬头,眼中厉芒一闪:“你是说…刘晔的人,会趁机再来盗鼎?”
“非是‘会’,而是‘必须’。”贾诩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荀彧魂体将散,玉玺崩裂在即。刘晔若想救其谋主,保其神器,冀州鼎是他唯一的希望!而此刻的邺城,正是外紧内松,看似铁桶,实则…有机可乘!”
曹操霍然起身,在殿内踱步,眼中凶光与算计交织:“好!好一个‘有机可乘’!文和,传孤密令!地宫守卫,明松暗紧!撤掉一半明哨,将精锐死士藏于暗处!特别是通往地宫核心鼎室的必经之路,‘九宫璇玑廊’和‘天星锁龙台’,给孤布下天罗地网!孤要看看,刘晔还能派出什么样的高手,来闯这龙潭虎穴!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孤要用他们的血,来祭奠孤死去的将士!” 他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杀意,仿佛要将对刘晔的所有愤怒,都倾泻在即将到来的“盗鼎者”身上。
然而,曹操和贾诩都没有注意到,或者说,在瘟疫的恐慌和对刘晔的刻骨仇恨下,他们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关键点:那首如同诅咒般萦绕在邺城上空的“铜雀谣”,其传播的速度和范围,似乎远远超出了细作所能为。它像瘟疫一样,在恐惧的人群中自发地口口相传,带着一种诡异的力量。而在地牢深处,那个蜷缩在死亡边缘的少年,正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地面的污秽中,绘制着通向生或死的路线图。铜雀台的金碧辉煌,在瘟疫的阴影和暗藏的杀机下,显得格外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