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霉味刺鼻,混着护院们粗重的喘息声,像块湿毛巾捂住方仁杰的口鼻。
空气沉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他的后背紧贴着潮湿的砖墙,怀里的张立言体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少年手腕上的血痕还在渗着淡红的液体——那哪是血,分明是被蛊毒腐蚀的组织液,带着一股腐烂的腥甜。
“小更夫,把人交出来。”赵护院的朴刀在门框上磕出火星,刀身映着他扭曲的嘴角,“你偷《毒经》的事,够你在大牢里蹲到头发花白。”他身后四个护院握着齐眉棍,棍头包铁在门缝透进的光里泛冷,脚步缓缓往地窖中央挤压,将方仁杰逼向死角。
方仁杰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张立言背上的闷响,短刃在掌心沁出薄汗。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里炸成乱码,三个选项的成功率从30%跳到5%,最后全部变成猩红的“危机”。
他扫过地窖四壁——木桌上的《毒经》残卷、墙角的铁链、还有……
他的目光突然定在张立言脚边。
那少年昏迷前挣扎时,踢翻了半筐曼陀罗根,露出底下青石板上一道细不可察的裂痕。
方仁杰记得三天前巡更时,曾见书院杂役往假山下的排水口倒药渣——这地窖建在花坛下,排水渠该是通向后山的。
“赵护院这么急着抓人,莫不是怕我把地窖里的‘试验品’说出去?”方仁杰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市井泼皮的混不吝,“张立言要是死在您刀下,明天洛宁城百姓可要说,血衣书院教的不是圣贤书,是养蛊害人的邪术。”
赵护院的瞳孔骤缩。
他挥了挥朴刀,四个护院的脚步顿了顿——这正是方仁杰要的空隙。
他屈腿猛地一蹬墙,抱着张立言撞向那道裂痕,短刃狠狠插进石板缝隙。
“咔”的脆响里,青石板应声而裂,底下涌出腐臭的污水,露出半人高的排水渠。
“追!”赵护院吼道。
朴刀带风劈来的瞬间,方仁杰抱着张立言滚进渠口,污水立刻漫到他腰间。
渠壁长满滑腻的青苔,冰冷又黏稠,他只能半蹲着往前挪。
张立言的头磕在砖墙上,发出闷响,让他心尖跟着一颤。
身后传来护院们的叫骂,有人举着火把伸进渠口,火光将方仁杰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咬着牙加快动作,指甲在青苔里抠出血,直到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吟诵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是陈老师。
方仁杰猛地抬头,只见排水渠的透气孔外,陈老师正握着一卷《诗经》,广袖被山风吹得翻卷。
老人冲他眨了眨眼,抬手将什么东西扔进渠里——是块浸了迷药的帕子。
方仁杰立刻捂住张立言的口鼻,再抬头时,透气孔外的火光突然乱晃,传来护院的闷哼:“谁?!”
“不过是个教《诗经》的老学究。”陈老师的声音沉稳得像山岩,“诸位深夜持械追人,传出去怕是要坏了书院清誉。”
方仁杰借着这空档,拼尽全力往前爬。
渠底的污水灌进靴筒,膝盖磨破了也顾不上,直到头顶的天光越来越亮——排水渠的出口竟通到后山的老槐树下,树根盘结的缝隙刚好能容人钻出去。
他把张立言推出洞口时,陈老师已经等在树旁,伸手接住少年:“先送医。
孙大夫的药庐在西市第三巷,我让柳姑娘去通报了。”老人的广袖下,露出半截染血的袖口,“赵护院的人被我引去了前院,最多拖延半柱香。”
方仁杰这才注意到陈老师腰间的玉牌——羊脂玉上刻着“九局”二字,与他奶娘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残玉纹路严丝合缝。
他张了张嘴,陈老师却摇了摇头:“先救人。”
孙大夫的药庐飘着艾草香时,张立言正在竹榻上抽搐。
老大夫掀开少年的眼皮,瞳孔里泛着诡异的青灰,指尖按在他腕间,脸色骤变:“蛊虫已经爬到心脉!亏得送来及时,再晚两个时辰……”他转身从药柜里抓出一把朱砂,“去烧锅热水,我要给这孩子逼毒。”
方仁杰守在竹榻边,看孙大夫用银针刺入张立言的“极泉穴”,黑血混着半透明的虫尸渗出来。
陈老师站在药庐门口,月光给他的影子镀上层霜:“血衣书院是千面会的毒皿,专门拿学子养‘断魂蛊’。这蛊虫能附在人舌下,宿主说话时,蛊毒就顺着唾液进了听者体内……他们要的,是让满朝官员在议事时,都成了提线木偶。”
方仁杰的短刃“当”地掉在地上。
他想起张立言昏迷前说的“陈老师也……”,喉间发紧:“您……”
“我是神判门‘断魂局’最后的活口。”陈老师摸出一块与方仁杰怀中残玉严丝合缝的玉牌,“二十年前的灭门案,九局大人要杀的不只是神判门,是所有能识破他们阴谋的眼睛。你奶娘救了你,我救了自己——为的就是今天。”
竹榻上的张立言突然发出一声轻咳。
孙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蛊虫清干净了,休养半月就能下床。”方仁杰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手撑在桌沿时,摸到了系统新弹出的提示:
“检测到关键人物陈师,触发分支选择——
选项一:请求陈师传授断魂蛊解法(成功率82%)
选项二:调查其他潜在宿主人选(成功率65%)
请宿主尽快抉择……”
陈老师转头看向他,目光里有二十年前的血,也有二十年后的光。
方仁杰盯着系统面板,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这一次,他要选个能掀翻九局天的答案。
方仁杰盯着系统面板上猩红的选项,短刃在掌心转出半道银弧。
张立言喉间溢出的血沫还沾在他衣襟上,陈老师袖中玉牌与他怀中残玉相触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这一次,他要斩断二十年的迷雾。
“选选项一。”他指尖轻叩桌面,声音压得极稳,却藏着暗涌的火,“陈老师,我要学断魂蛊的解法。”
陈老师眼尾的皱纹忽然舒展,像是等了这一问二十年。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染着茶渍的线装书,封皮褪色的墨迹在月光下泛着青:“《断魂录》,神判门断魂局世代相传的蛊术典籍。”书页翻到中间,泛黄的纸页上画着盘曲如蛇的蛊虫,旁边用朱笔批注:“此蛊以怨魂为引,却惧至刚至阳之气——断心诀,正是它的克星。”
方仁杰瞳孔骤缩。
他自幼跟奶娘学的《断心诀》,原是神判门镇派心法!
指腹抚过书中“气引百脉,蛊随气散”的批注,耳后旧疤突然发烫——那是奶娘临终前用银针刺的,说“这是神判门的印记”。
“试试看。”陈老师推了推他的肩。
方仁杰深吸一口气,掌心按在张立言后心。
断心诀的热流顺着指尖涌出,在少年体内游走如活物。
张立言原本青灰的瞳孔突然凝起焦点,喉结动了动:“方...方更夫?”
“立言,他们在等谁?”方仁杰攥紧他手腕,内力如丝线缠住那团残余的蛊毒,“那天你说‘陈老师也…’,到底怎么回事?”
张立言的手指突然痉挛着抓住方仁杰衣袖,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地窖...石墙第三块砖下有个铁盒,里面有名单。他们在等一个人,叫‘断者’...说断者来了,仪式就能成...”话音未落,他又昏了过去,额头沁出的冷汗里竟裹着半条细如发丝的白虫。
“好小子,撑过这关了。”孙大夫用银针挑走虫尸,药杵在石臼里捣得咚咚响,“剩下的慢慢来,这孩子命硬。”
陈老师将《断魂录》塞进方仁杰怀里,指节叩了叩书页:“断者...九局大人当年给神判门九位局首的代号。你母亲是‘判心局’首,我是‘断魂局’末。”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二十年前的火,烧了七局,只剩你我。”
“砰!”
药庐木门被撞开半扇,柳姑娘扶着门框喘气,发间银簪歪在耳后。
她怀里抱着个油布包,布料渗出的水迹在青砖上洇成暗花:“地窖被清理了,所有坛坛罐罐都砸了,血水都泼进排水渠。”她抖开油布,一枚金戒指滚落在案,戒壁刻着缠枝莲纹,内侧有极小的“苏”字——方仁杰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母亲的陪嫁。
他三岁那年发高热,母亲摘了这戒指换药,后来总说“等阿杰长大,再给他看”。
可二十年前的大火里,母亲被埋在塌房下,奶娘从瓦砾堆里只捡回半块玉牌。
“我在地窖墙缝里抠出来的。”柳姑娘的声音突然轻了,“青崖庄那具焦尸手上也戴着同款,我比对过刻纹——是同批打制的。”
方仁杰的指尖悬在戒指上方,像触到了二十年前的温度。
母亲的笑声忽然在耳边炸响:“阿杰要做小更夫呀?那更夫铜钲要擦得锃亮,将来才能敲醒天下糊涂案。”他猛地攥紧戒指,指节发白,金戒硌得掌心生疼。
“孙大夫。”他突然转身,将戒指塞进老大夫布满药渍的手里,“这戒指沾了蛊毒,您帮我查查,上面有没有...特殊的印记。”
孙大夫捏着戒指对着烛火,老花镜后的眼睛眯成线:“明早我用朱砂水浸,要是有隐纹,能显出来。”
陈老师不知何时站到了门边,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要劈开黑夜的剑:“九局大人要的‘仪式’,怕是要借断者的血开蛊门。”他转头看向方仁杰,目光里有二十年前的血,也有二十年后的光,“你母亲...或许还活着。”
方仁杰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更夫铜钲在怀里发烫。
他摸出《断魂录》,书页间掉出张泛黄的纸——是母亲的字迹:“阿杰,若见此录,莫惧。神判门的灯,总要有人接着点。”
药庐外传来晨钟,方仁杰将铜钲扣在掌心。
这一次,他要敲醒的,不只是洛宁城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