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引着地藏穿过重重宫阙。
罗酆宫内迥异于外界的森严,廊柱间弥漫着一种陈腐的香火气,偶尔飘过的鬼侍皆低眉顺目,脚步无声,如同提线木偶。
光线始终昏暗,唯有长明鬼火在壁龛中摇曳,将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刻满符箓的墙壁上,宛如无数窥视的眼睛。
他被安置在一处偏僻客舍,言明需等候宫主召见。
判官离去前,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似警告,又似探究。
客舍简陋,仅一榻一几,阴冷潮湿。
地藏盘坐榻上,看似闭目调息,实则神念已如无形的水银,悄然铺开。
然而,罗酆宫禁制重重,神念稍一延伸便感到滞涩,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强行探查必会触发警报。
他需另辟蹊径。
目光落在墙角。那里堆着些许杂物,积满灰尘。
杂物缝隙里,几只半个巴掌大小、形如壁虎、通体灰败的“耳报神”正蜷缩着。
这是幽冥最常见的低等精怪,灵智极低,靠吸食微量阴气与信息残渣为生,几乎被所有高阶存在无视。
地藏心念微动,一缕比发丝还细的紫微星力,蕴含着造化玉碟的隐匿道韵,自指尖无声溢出,如同活物般蜿蜒,精准地没入其中一只耳报神体内。
星力极淡,性质却至高,瞬间压制了这小精怪微不足道的本能意识,将其化为一个极其隐秘的感知节点。
通过这只被控制的耳报神,周遭的声音、气息、乃至微弱的意念波动,开始断断续续地传入地藏感知。
起初是杂乱的噪音,鬼侍的脚步声,远处巡逻甲胄的碰撞声。地藏耐心过滤。
数个时辰后,有用的信息开始浮现。
两个低阶鬼吏端着食盒走过廊下,低声交谈:
“……‘
泰煞谅事宫’那边最近动作频频,又往‘罪气湖’增派了人手,说是演练,谁知道是不是……”
“嘘!慎言!六天之间的事,岂是你我能议论的?
做好本分,送完这趟‘明晨耐犯宫’的供奉,赶紧回去。”
又过片刻,一阵稍强的意念波动从远处一座宫阙传来,被耳报神捕捉到残片:
“……纣绝阴天宫主近日频繁召集我等,言及‘鬼玺’权柄当归一统,方能应对大变……哼,说得冠冕堂皇,无非是想……”
意念到此戛然而止,似乎被什么阻断。
地藏心中渐明。
罗酆六天,并非铁板一块。
至少,在应对外界(可能包括他这位“星主”)的态度上,以及对核心权柄“幽冥鬼玺”的掌控上,存在分歧。
纣绝阴天宫主似想借机集权,而其他几位宫主各有盘算。
机会来了。
他操控着那只耳报神,小心翼翼地在阴影中穿行,避开可能存在强大禁制的地方,专门寻找那些鬼侍、低阶官吏聚集或经过的角落。
随后,他开始“播种”。
通过耳报神,极其微弱的、带着蛊惑意味的意念碎片,被悄然释放到空气中,混入那些信息残渣里:
“……听说‘明晨耐犯宫’私下抱怨,纣绝宫主是想借星域之事独揽大权,排除异己……”
“……‘恬昭罪气宫’似乎对鬼玺另有想法,认为该由六天轮执……”
“……有传言,‘宗灵七非宫’已暗中联系外界,以防不测……”
“……‘敢司连宛宫’态度暧昧,似乎在待价而沽……”
这些碎片信息真真假假,半遮半掩,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它们本身不足以取信,但却能精准地撩拨起那早已存在的猜忌与不安。
起初,波澜不惊。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地藏通过耳报神感知到,宫内的气氛悄然变化。
鬼侍们交接物品时,眼神交换多了些意味深长。
低阶官吏们的窃窃私语,内容开始围绕这些流言展开。
甚至偶尔能捕捉到某位宫主麾下鬼将带着怒气掠过时,散逸出的烦躁意念。
猜疑如同瘟疫,在沉默中蔓延。
地藏依旧枯坐客舍,面色“苍白”,气息“微弱”。仿佛外界的一切与他无关。
直到一名鬼侍送来晚膳,放下食盒时,手指几不可察地在地面点了三下,随即迅速离去。
地藏目光扫过那处地面,没有任何痕迹。
但他知道,那是范无救与他约定的暗号之一——意为“宫内暗流涌动,时机将至”。
他缓缓闭上眼,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种子已播下,只待风雨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