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素衣女子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顾长安的靴底碾过散落一地的金步摇残骸,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他右臂的淤痕仍在隐隐作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皮下啃噬。
\"你到底是谁?\"顾长安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喉间还残留着暗河水的腥气。他握紧横刀,刀尖在青石地面上划出一道浅痕。
素衣女子缓缓抬头,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烛光映照下,她的面容与永宁分毫不差,可眼角那颗泪痣的位置却与杨贵妃画像上的一模一样。她忽然笑了,唇角扬起的弧度让顾长安浑身发冷——那是永宁绝不会有的,属于深宫妇人的算计笑容。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女子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如永宁般清越,时而带着杨贵妃特有的慵懒尾音,\"你臂上的淤痕,井壁的东珠,还有…\"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竟是银白色的液体,在石板上凝结成珍珠状的颗粒。
顾长安瞳孔微缩。他注意到女子手腕上缠着褪色的五色缕,正是去年端午他亲手系在永宁腕间的。可当女子转动腕骨时,露出的皮肤上分明有长期佩戴鎏金钏的压痕。
石室东南角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顾长安警觉转身,看见墙砖错开露出个暗格,里面躺着卷用冰蚕丝包裹的竹简。素衣女子突然激动起来,铁链绷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别碰它!那是…\"
话音未落,顾长安已挑开丝帛。竹简上密密麻麻记载着\"镜像术\"的施行要诀,最后赫然写着:\"开元廿八年冬,取双生子中阴时出生者封入镜渊,以镇龙脉。\"落款处盖着已故太真道人的朱砂印。
\"所以我是…\"顾长安的指尖抚过竹简上干涸的血迹,忽然听见记忆深处传来孩童的哭声。五岁那年高烧不退时,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过:\"长安啊,你要记住自己是从镜子里捡回来的…\"
素衣女子突然哼起《长恨歌》的调子,歌声中夹杂着锁链的碰撞声。顾长安猛然抬头,发现她正用断裂的指甲在石板上刻字。凑近看时,那些歪斜的笔画渐渐组成\"沉香亭\"三字。
\"当年贵妃娘娘最喜欢在沉香亭北的第七根栏杆处喂锦鲤。\"女子抬起头,左眼流下泪,右眼却干涸如枯井,\"因为那里藏着面能照见前世的菱花镜。\"
顾长安忽然想起冰棺女子在他掌心画的八卦。他摊开左手,发现血迹已干涸成暗褐色,但残缺的卦象依稀可辨。正当他试图拼凑记忆时,石室顶部突然簌簌落下尘土,隐约传来兵甲相击的声响。
\"他们来了。\"素衣女子诡异地笑起来,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烙印——那是内侍省处置宫人时用的黥刑印记,\"太子殿下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顾长安的横刀瞬间抵住她咽喉:\"你到底是谁的人?\"
女子不答,反而伸出舌尖舔了舔刀锋。鲜血顺着她苍白的下巴滴落,却在半空凝成珍珠。\"将军可曾想过,为何你与永宁郡主同年同月同日生?为何你总在寅时梦见自己被封在冰里?\"她突然压低声音,\"因为你们本就是…\"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话。石室北墙突然崩塌,烟尘中走出个穿玄甲的高大身影。顾长安的刀立刻调转方向,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僵在原地——那是本该战死在潼关的金吾卫副将陆沉。
\"陆兄?\"顾长安的嗓音发颤。他分明记得去年冬日亲自为这位同袍收殓尸骨,甚至将对方最爱的犀角杯随葬。
玄甲武士缓缓摘下头盔,露出的却是张布满镜面裂纹的脸。他心口插着半截断箭,伤口处不断渗出银白液体。\"顾将军。\"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太子让我问您,可还记得天宝九载的上巳节?\"
顾长安脑中闪过零碎画面:曲江池畔的桃林,永宁被宫人匆匆带走的背影,还有太子意味深长的笑…他握刀的手开始发抖,右臂淤痕突然灼烧般剧痛。
素衣女子突然尖叫着扑向玄甲武士,铁链在石地上刮出刺耳声响。顾长安趁机闪到暗格旁,发现竹简背面竟用针刺着幅微缩地图。借着摇曳的烛光,他辨认出这是兴庆宫的地下密道,某处标注着\"镜冢\"二字。
\"没用的。\"玄甲武士轻易扭断了素衣女子的脖子,可她的头颅落地时竟变成个鎏金酒壶,壶身刻着\"赐永王璘\"的小字,\"血阵已成,长安城里所有与镜像有关的人都得死。\"
顾长安突然想起弩手临死前说的\"收网\"。他猛地将竹简拍在墙上,冰蚕丝遇热显出第二层字迹:\"破阵需寻得施术者血脉,于阵眼处…\"后面的字被血迹模糊了。
玄甲武士的剑锋已到眼前。顾长安侧身避让时,剑刃划破他前襟,藏在怀中的羊皮地图飘落在地。地图遇水显现的经脉图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红光,十八处穴位与祭台菱花镜的裂纹完全吻合。
\"原来阵眼是…\"顾长安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混着血腥气。他故意踩住地图某处,整个石室突然剧烈震动。井壁上镶嵌的东珠纷纷脱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铜镜碎片。
玄甲武士的动作突然停滞,面部的镜面裂纹开始扩散。顾长安趁机将横刀刺入他心口的箭伤,刀身竟被银白液体腐蚀得滋滋作响。\"你们镜奴永远杀不死我。\"武士狞笑着抓住刀背,\"因为…\"
他的话没能说完。顾长安突然抽出腰间匕首扎向自己右臂淤痕,紫黑血液喷溅在对方脸上。玄甲武士发出骇人的惨叫,身体像打碎的瓷器般裂开,最终化为一滩银白液体渗入地缝。
石室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顾长安捡起羊皮地图,发现人体经脉图正在自行修正,最终指向太极宫正下方的位置。他转头看向奄奄一息的素衣女子,她正用最后力气在血泊中画着残缺的八卦。
\"将军…快走…\"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清晰,是永宁的语调,\"去沉香亭…第七根…\"
整面井壁突然坍塌,露出后面幽深的甬道。顾长安最后看了眼石室,发现素衣女子的尸体正在融化,最终变成个穿杏红襦裙的偶人——正是天璇生前最爱的打扮。
甬道里的铜铃无风自动,奏的仍是《霓裳羽衣曲》。顾长安每走一步,右臂的淤痕就灼热一分。当他终于看见尽头的光亮时,耳边忽然响起儿时乳母的絮语:\"小郎君可知?镜子照久了,里头的人就会活过来…\"
光亮处立着面等人高的菱花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现在的顾长安,而是个穿素衣的七岁孩童,正被铁链锁在井底。孩童忽然抬头,与镜外的顾长安四目相对,露出诡异的微笑:
\"你回来啦,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