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钰现在做的过分些也不能说惊悚只是有些怪异,与平时谁也瞧不上的样子相差甚大由此来看便也是让人惊叹。
“那也不必烦扰大人,只是寻两个相熟的。”他笑着将他的好意送了回去不愿和他再扯上关系“与你在一处只怕直到宫宴结束也不能回去,查尔斯在等我早些回去。”
他态度熟稔又自然像是看不到温钰脸上的异样,他的笑渐渐落下“是吗?”
“是啊,我记得你们不久前见过他未同你说吗?他现在住在我那里。”
程宋怀疑今儿谁惹他了,怎么说话往温钰心窝子里捅呢。气氛一时僵住程宋只好出来打圆场“珀西外使与朝廷接触不多,温钰一时忘了也是常事,说是相熟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和谁有过私交?”
陈宪之如愿看到温钰臭的仿佛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脸心情好了起来不欲再刺激他“只是在戏楼里随口聊过两句的人罢了,或许根本不记得我。”
他并未透露谁的名姓程宋意会点头,心里琢磨着他的话接续问道“说起来从你开始养身子我还从未问过,户籍改制民众平等伶人脱籍,你此前一直喜欢手上也有戏楼几时自己登台?我听宋毓的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宋毓的母亲是陈宪之的戏迷,尽管他年岁不大但确实凭借优越的样貌和出众的功底在当时极其有名。直至到遇到温钰之前去往浮姑听他一曲的人也不计其数,温钰也是因此踏进了当时戏院的门。
程宋此前并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他很少听戏为数不多几次也都是应酬所需或是节日安排,在这方面他的热衷远不及老戏迷刘璟之流,他想亲自听一听被两人交口称赞的“天籁”。
陈宪之听了他的话愣在了原地,程宋很清楚地能看到他的惊愕和莫名的情绪。程宋眯眯眼仔细辨认着那片刻的异样情绪,是愧疚或是落寞?他分辨不出来,目光不由看向温钰发现他端着茶盏的手上青筋暴起“砰”地一声将其捏碎。
“……”他回神随手收拾了散落在桌上的碎片神色自然,仿佛刚刚空手捏碎了一个瓷杯的人不是他。
程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话,陈宪之被他刚刚地动作也引得回神友善地对他笑笑,转头跟程宋解释“不再登台了,已经唱不好了。”
身体的旧疾,基本功的疏忽,知音顾琰的死,心态的转变……此间种种都让他很难再回到那个行当中,他已经不想去当一个戏子了。
温钰在一旁静默,程宋并未理解他的意思只是替他可惜“是吗?那真是损失。”
“宋师若想等好些来府上我穿戏服给你唱一段。”他笑起来的时候带了些不明显的讨好意味,无关权势上的谄媚只是很纯粹地欢喜有人真切地为他的决定感到遗憾“那么漂亮的东西不穿可惜了。”
那是祁述带着两个小孩逃难都要给他带着的东西,陈家的家业舍了大半也不曾把它们抛下,此时……却要被他放弃。
程宋也笑着应下只是温钰坐在对面一言不发,他此前不是阴晴不定的脾性现在却让程宋觉得他遇到陈宪之后情绪很难平和稳定。
他们的聊天内容就到此处戛然而止,陈宪之不再开口专注地摆弄左手上戒指。绿色宝石内部蕴含丝缕云雾状纹理,在光照下流转出从墨绿的色泽像是某人的眼睛。
马车一路向前丝毫没有受到阻碍,陈宪之掀开窗帘望向远处宫门前犹如长龙的队伍,车辆很少多数人由小厮撑伞陪着在风雪中候在宫门外。
“外面落雪天冷若在宫门外你同他们一起等着怕要出问题,若是无温大人提醒我只怕要忘记这一点。”
不知道温钰许给程宋什么好处让他愿意这么给他说好话,或许他只是单纯想打趣他。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终归不能当没听见挂上笑脸温声道“莫说宋师只怕我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一点,当时在上邑全靠温大人记挂我才能保重身体,不若仅靠我这样子——只怕很难将身子调理回来。”
这话说的很亲近与刚刚的冷淡结合在一起像是给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温钰没说话看向他的眼神很冷,气氛一时僵了起来。
程宋看他们两个对峙着谁也不肯先低头服软,心里分了个七七八八。没了他做缓和剂这两人实在有些针锋对麦芒的意思。
最后温钰先别开眼,陈宪之轻声说“已经是旧事了,温大人日理万机怕是忘了。”
温钰因着这句话撇眉似乎因此不悦,但也不愿意在程宋这个外人面前同他争论什么,只是别开脸彻底不再看他说道“到了下车吧。”
他率先起身下了马车,陈宪之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请程宋先行,却在背后因着自己刚刚冲动之下的失言而懊悔。本想着用尽量平和正常的心态同温钰说话,但似乎总是收益微小。
不要再招惹温钰了。他在心中暗自警告自己,心中盘算着等找到机会跟他道个歉认了错,他是想和温钰撇清关系杀了他不错,但绝对不是他还在京中的时候,这件事当然不能摆在明面上来,从传闻中他背后还要有温钰的站台。
温钰身上被兰若披了件墨狐大氅,只他下车的一会儿便和他们拉开了距离,车外等着个甩着拂尘的大太监,后面一群小太监,一部分给他撑伞另一部分在程宋身后为他披衣服撑伞。
他伸手扶他下来神色略有些愧疚“传召我先去拜见陛下,恐无法陪同你过去。叫旬喜陪你过去。”
随同他话一起动的是那个大太监,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对着他竟也躬下的身很深“奴才旬喜问陈少爷安。”
他很惶恐赶忙扶他起来,眼神转向程宋,他略作安抚说道“旬喜是宫中老人此前在御前伺候,你只管跟着他便好。”
他似乎被催的很急赶不及说再多便匆匆离开,陈宪之望向温钰离开的方向只能无奈接受强行塞来的好意跟旬喜见礼“劳烦公公。”
宫中御前伺候的太监,他就是仗着似是而非的背景也不敢放肆的,相反他还要毕恭毕敬唯恐在他面前留下什么印象,毕竟他不是温钰本人想什么态度就什么态度。
旬喜从面相上来看是一个很好相与的人,对他的态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热情,不算冷淡很恭敬起码在两人之间保有舒适的距离,不至于让他感到不适。
旬喜身后的小太监帮他也撑起一把伞,旬喜领先他几步的位置向前引路,他走路有些急陈宪之要费些力气才能跟上,妥帖的他似乎并没有关注到这一点柄有着原来的步伐引着他在风雪中的长廊中穿行。
没过多久温钰的身影在他眼中不断放大,他忽然觉察出旬喜的意图想开口拦住他急迫的步伐却已经来不及了,旬喜在他开口前便过去行礼“奴才见过温大人。”
温钰的眼神从他身上跳转到脸色难看且呆愣在原地的陈宪之身上,语调淡淡的“起吧。”
陈宪之对上他的眼神有些哑口无言,原以为是什么原因让旬喜对他如此热切,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温大人。”
他想行礼问候未等腰弯下去就被温钰挥挥手打断“不必麻烦了。陛下有事吩咐?”
后面那句话是对旬喜说的,陈宪之识趣地往旁边移了两步装作自己是透明人不掺和进去。
温钰瞥了他一眼,给兰若递了个眼神然后才听旬喜说话。兰若意会地从他身后离开到陈宪之身边给他递了个手炉过来“众大人们还未至恐宫女们服侍不当小少爷拿着吧。”
手炉温暖到他身上便将凛冽的寒意驱散了大半,他苍白难看的脸色有所回转,知道这是一早准备好的,温钰一年四季身上像个火炉一般用不到这东西怕也是为他。
“我会抽时间过去。”温钰那边听完旬喜的话表情没什么变化,惯常带的假笑也懒得摆出来,整个人瞧着心情都不太好。
旬喜不触他的霉头得了应允的话便识相告辞“那奴才先带陈少爷去殿内歇着了。”
陈宪之这时再听他的称呼才发现其中的不对,而后不禁为自己的迟钝发笑。他家中无亲眷无人在朝中做官,只自己在学堂担着个名头。
旬喜何故称呼他为少爷,合着是在温钰那边算的辈分称呼,从一开始旬喜就表明了自己是为着什么来他面前献殷勤的。那这么看陛下同温钰之间怕也是没有多么紧密的关系,还要借着他的由头来向这位搭话。
办完了正事旬喜对待他只会像外面那群人一样的态度他不太想继续配合,主动往温钰那边靠了靠“……我有些累了想在这里休息一会。”
旬喜有些为难地看向他,在温钰面前他还不能将利用摆在明面上,只能好言好语地劝着“陈少爷别为难奴才,应许了恭亲王殿下陪您在殿内,若您——”
“下去吧,他跟着本官。”
温钰打断他的话,犹如实质性的压力落到旬喜身上,明明语气和刚才的无甚差别不怒自威的气势就压的他喘不上气来,他心下一沉知道温钰看穿了他们的小把戏,当即不敢再留下。
“奴才明白。”他诚惶诚恐地告罪带着后面的小太监们离开。
温钰垂眸看了眼身旁的陈宪之,跟兰若吩咐“这样的人伴君只怕污浊陛下清誉。”
兰若低头应是,带着其他人跟上刚刚一行人离开的步伐。
陈宪之还在为他刚刚的话发呆,一回神这人没等他自顾自地离开了,他赶忙拔腿追上去跟在他身后三步的距离,两人都沉默着等对方先开口。
陈宪之纠结着如何开口,道歉这种事在他们两个之间……好吧其实是对他来说很陌生,特别是对温钰这样郑重其事的,而且两人还是这么复杂的一个身份。
直到即将到达举办宫宴的殿外,陈宪之才终于强迫自己发出些声响“温——”
“还不说吗?”
两人同时开口,温钰挑挑眉稠艳美丽的面容上闪过笑意“良心发现了?”
话开了个头就好说多了,而且温钰这副样子摆明是早就知晓他的挣扎,就等着看他的笑话,他认命地低头忽略自己的羞耻心和通红的耳朵“我为自己刚刚的口不择言道歉。”
温钰似乎笑了一声,他没听清,也顾不上了自顾自往下接着说“总归——有些情分,你……”
炽热的手盖在他的头顶施加的轻微重量让陈宪之的话尽数卡在喉咙中,温钰笑说“年轻的孩子总会受到优待的。”
陈宪之因着他这句话冷不丁起了鸡皮疙瘩,迅速后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低着头闷声说“抱歉大人。”
他总是受不了温钰这些肉麻的话,他远比查尔斯更虚伪。
温钰收回了手,对他的行径不置可否“我以为自己狠狠心也便罢了,可你活了下来……”
陈宪之抢在他说出后面的话之前提醒道“你答应过我,倘若活下来你我相忘于江湖。”
“你若真的要和我割席,今日也不会在这里。你还需要我。”
陈宪之不意外他能看出来,他的想法在温钰面前还是太过小打小闹,他又是那么了解他。
“我需要你和我盼着你放过我并不冲突。就像你当时对我说的一样。”
“所以我说我们是一类人。”
温钰替他理了理衣袍不再看他往大殿的方向行去,陈宪之无奈只能跟在他身后争辩说“我们不是一类人。你不会懂我想要什么。”
“这只是你自以为的,是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陈宪之觉得他说的话已经可笑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难道你知道?”
他的语调已经不再有假模假样的客气成分“你觉得只对我身体起欲望的人了解我的灵魂?”
温钰偏头看向他,陈宪之自觉这句话引得他不快,脑子冷静下来正要道歉却听他说“因为你也对我的脸和身体有欲望那你了解我的灵魂吗?”
陈宪之停下脚步抬眼看他“那只能说明——我也只是一个庸俗的动物性的人。”
“那么换个说法,如果你拥有我现在所拥有的权利,你对我感兴趣你会怎么做?”
“……得到。”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命题,陈宪之本质也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他所对温钰产生的怨怼很大一部分源自于他地位的弱势。
他又问他“我所做的一切又为何而被诟病,在我做出努力想靠近你时你告诉我你想离开。”
“那我应当为你的屈尊降贵感激涕零吗?”陈宪之不愿意接受他的歪理“因为你的高贵,因为你与生俱来的权利,所以对我做出一些让步我就要对此感激涕零吗?”
温钰能看出他在拒绝交流“当然不,只是我能为你提供你想得到的东西所以想尝试换到我想要的东西,现在我失败了。”
“是的,我不需要。”他似乎对刚刚温钰所说他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论断很有意见“我不需要一个……将我视为发泄物的伴侣,哪怕他能给我带来权利。”
温钰对此只是微笑。和他平和的笑意相对的是金碧辉煌的大殿和迎上来衣着锦绣的宫女“见过温大人,娘娘在后殿等您快请。”
宫中的娘娘?陈宪之眼神看向温钰,男人却不再理会他对着宫女颔首矜持回道“带路。”
他走了。
温钰将他忽略在原地,像是只和他同行过一路的陌生人,只是他刚好发发为数不多地善心为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带了一段路。宫中礼数周全自然不会出现他已在殿内却被忽视的情况,很快就有品阶明显低几档的宫女来到他面前服侍。
温钰对陈宪之没有意见,就算有也不会摆到台面上来说,陈宪之如何作为也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所以他几乎是纵容着他的想法去实现。
不过问,不施加影响,他想看看只凭自己这个孩子能做到什么地步。他一直觉得他身上有那种自以为的傲慢,他觉得如何他拥有权势会比现在更得志。
陈宪之不是个完人,甚至更广义上来说他的欲望会比一般的普通人更深重,他远不是相貌表现出来的清风朗月的模样,他不是天上皎洁的月。
他愤世嫉俗渴望权利憎恶所有的对他产生欲望的人,他冷血双标又会审时度势,亲密的合作伙伴和朋友说杀就杀,一个将自己物化的彻底的下位者。
温钰以前喜欢用狸奴来称呼他,真正接触过真正的他后他又为对他的误判在心中表达了歉意。他应该是菟丝花。
温钰真情实感地研究过这些才终于找到和他适配的象征物,虽然除了他以外估计也无人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他就是那一刻很想找个象征物去形容他。
美丽又恶毒,攀附依存为了获取营养与价值,容貌美丽好杀戮……这就是陈宪之。
他不会为查尔斯的耀武扬威感到愤怒,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梯子,一个渠道,他甚至……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