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小子!”孙老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就这么走了?你当是出门遛弯儿呢?盘缠!身份!后路!都安排妥当了?”
小六子一愣,这才从密道带来的紧张和对丫丫的不舍中回过神来。是啊,前路茫茫,总不能真靠两条腿和一张嘴硬闯东域吧?他连忙停下脚步。
孙老头动作麻利,像只经验丰富的老耗子,迅速从怀里掏出那个脏兮兮的小布包,塞进小六子手里。“拿着!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和几十个铜板,省着点花,够你撑到下一个大点的城镇了。记住!财不露白!大额的银锭子太扎眼,我给你收着,就当是…丫丫的伙食费和住宿费了!”他瞪了小六子一眼,故意板着脸,但眼神里的关切藏不住。
小六子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连忙解开自己腰间那个装着“巨款”——二十多两银子的钱袋,毫不犹豫地递给孙老头:“孙老头,给!都给您!丫丫就拜托您了!您给她买点好的,买身新衣服,买肉吃!” 他此刻只恨自己赢的钱不够多。
孙老头也没客气,一把抓过钱袋,掂量了一下,揣进怀里,哼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放心吧,老头子我饿不着她!” 他顿了顿,又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更小的、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信”字,郑重地按在小六子手心。
“喏,这个也拿着。真要遇到天大的麻烦,走投无路了,去东临港,找码头‘老鱼头’烧酒铺的老板,把这个给他看,或许…能帮你递个消息出来。”孙老头压低声音,神情异常严肃,“但记住!不到生死关头,命悬一线的时候,别用!那老酒鬼脾气古怪得很,轻易不帮人,也讨厌麻烦!用一次,人情就耗光了!懂吗?”
小六子感觉手里的小木牌仿佛有千斤重,他用力点头,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贴身藏进最里层衣服的口袋里,还用力按了按。“嗯!我记住了!孙老头,谢谢您!” 这声谢谢,发自肺腑,包含了太多。
“行了,少肉麻!”孙老头摆摆手,目光落在小六子一直下意识护着的胸口——那里是清虚观玉牌和神秘玉佩所在。他眼神锐利如刀,再次强调:“最重要的!玉佩!给我藏好了!缝进衣服夹层里!塞进鞋底!塞进…算了,你自己找个绝对稳妥的地方!总之,绝不能让人看见!更不能让人知道它的存在!否则,别说回来接丫丫,你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小六子被孙老头那严肃到恐怖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连忙保证,“我一定藏好!当祖宗牌位供起来!除了洗澡睡觉,绝不离身!” 他下意识地又捂了捂胸口。
孙老头这才稍稍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一直紧紧抓着小六子衣角、小脸煞白、咬着嘴唇强忍泪水的丫丫。他脸上的严厉瞬间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慈祥。
“丫丫啊,”孙老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过来,到孙爷爷这儿来。”
丫丫抬头看了看小六子,又看了看孙老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松开了小六子的衣角,慢慢挪到孙老头身边。
孙老头伸出粗糙但温暖的大手,轻轻摸了摸丫丫枯黄的头发。“别怕,丫头。你哥呢,是去给你挣大房子,挣好多好多肉包子去了!你就留在孙爷爷这儿,帮爷爷看看店,扫扫地,整理整理那些破书…管吃管住!等哪天你哥发财了,骑着高头大马回来,风风光光地接你走!好不好?”
丫丫听着,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哭腔问:“孙爷爷…哥…哥哥真的会回来吗?他…他会不会不要丫丫了?” 小小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失去父母的阴影显然还笼罩着她。
“傻丫头!”小六子听得心都碎了,他连忙蹲下身,一把将丫丫搂进怀里,用力抱紧她瘦小的身体,声音也有些哽咽,“哥怎么可能不要你!你是哥的妹妹!唯一的妹妹!哥发誓!等哥找到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或者等清虚观那边太平了,哥一定!马上!立刻!回来接你!拉过钩的!骗你是小狗!” 他伸出小拇指,在丫丫面前晃了晃。
丫丫看着小六子通红的眼眶和认真的眼神,小嘴扁了扁,最终还是伸出瘦瘦的小拇指,勾住了小六子的手指。“拉钩…哥…你…你要快点…丫丫会想你的…” 话没说完,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害怕和不舍都哭出来。小小的身体在小六子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小六子紧紧抱着丫丫,感受着她温热的眼泪浸湿自己破旧的衣衫,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又酸又涩又疼!这种感觉,比被赤霞师姐揪耳朵,比被刀疤刘拿刀指着,比知道“金条”是废铜,都要难受一百倍!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离别”的滋味,像钝刀子割肉,缓慢而深刻。
他轻轻拍着丫丫的背,笨拙地安抚着:“不哭不哭…丫丫乖…哥给你留了好东西!” 他想起什么,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个用油纸包好的、还带着他体温的肉包子!那是他从包子铺打包的十个肉包子里特意留下的两个,准备当路上的干粮。此刻,他毫不犹豫地拿出一个,塞到丫丫手里。
“看!大肉包!哥给你留的!可香了!你留着慢慢吃!等哥回来,给你买一屋子肉包子!堆得比山还高!” 小六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
热乎乎的肉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丫丫的哭声小了些,抽抽噎噎地看着手里白胖的包子,又看看小六子,小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
“快吃一口!尝尝!香不香?”小六子哄着。
丫丫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小小地咬了一口包子皮,浓郁的肉香在嘴里化开。她一边嚼,一边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含糊不清地说:“香…哥…你也吃…”
“哥不饿!哥路上再吃!”小六子看着丫丫挂着泪珠啃包子的样子,鼻子更酸了。他强忍着,把另一个包子也塞到丫丫手里,“这个也给你!省着点吃!等哥回来!”
他又转向孙老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孙老头,丫丫…就…就拜托您了!您的大恩大德,小六子…林天生,这辈子都不会忘!” 这一次,他报出了自己的真名。
孙老头看着眼前这一幕,浑浊的老眼里也闪过一丝动容。他摆摆手:“行了行了,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赶紧滚蛋!记住老头子的话:藏好玉佩!藏好身份!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装死!活着回来!这才是对得起老头子,对得起丫丫,也对得起把你从风雪里捡回来的玄微真人!”
“嗯!我一定活着回来!”小六子用力抹了把眼睛,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丫丫的眼泪,孙老头的嘱托,清虚观的安危,还有那枚神秘玉佩带来的沉重责任…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驱散了他骨子里的惫懒,只剩下一个念头:变强!活下去!回来!
他最后用力抱了抱丫丫,在她沾着泪水和油渍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猛地转身,不再看丫丫那泪眼婆娑的小脸和孙老头复杂的眼神,咬着牙,一头钻进了密道那冰冷的黑暗中!
“哥——!” 身后传来丫丫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呼喊。
小六子的脚步顿了一下,肩膀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更快地向前走去,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
咔哒…嘎吱…
墙壁无声地滑回原位,隔绝了内室昏暗的光线,也隔绝了丫丫压抑的哭泣声和孙老头低沉的叹息。
密道里,只剩下小六子压抑的呼吸和沉重的心跳。他摸着冰冷的石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灌了铅。丫丫最后那声带着绝望的哭喊,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刺得他心口生疼。怀里那个留给自己的冷肉包,此刻也感觉不到丝毫香气,只剩下沉甸甸的离愁。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微光。推开腐朽的木板,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站在破败的土地庙里,阳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洒下几道光柱,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外面小巷寂静,仿佛刚才知古斋的惊心动魄和撕心裂肺的离别只是一场噩梦。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酸涩、担忧和不舍强行压回心底。摸了摸怀里贴身藏好的地图、碎银铜板、小木牌,还有那枚温润却带来无尽谜团的玉佩。孙老头的话在脑海中回响:“藏好玉佩!藏好身份!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装死!活着回来!”
“活着…变强…回来…” 小六子低声重复着,眼神渐渐沉淀下来,褪去了少年的迷茫,多了一丝坚毅和决然。他最后看了一眼知古斋的方向,仿佛要将那座破旧的小店和店里的人刻在心里。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更显破旧狼狈的衣服,低着头,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为生计奔波的乡下穷小子,快步融入了青岚城午后喧嚣的街巷人流中,朝着东城门的方向,坚定地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青石板路上。怀揣着微薄的盘缠和沉重的秘密,背负着至亲的眼泪和远方的牵挂,少年林天生,正式踏上了他孤身一人的、充满未知与荆棘的东域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