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道门围剿与空见赠钵,已过去数日。
“阴阳事务所”依旧残破,但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味已被一种沉凝的寂静取代。陈默盘膝坐在布设了聚阴阵的静室中央,上身赤裸,焦黑开裂的皮肤下,新生的嫩肉正艰难地覆盖着可怖的伤口。双臂的骨骼在轮回符文灰金光芒的流转下缓慢弥合,每一次灵力运转,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刺痛,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在刮擦骨髓。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眼神深处那抹因剧痛而涣散的光芒,已重新凝聚起锐利与沉静。
置于他双膝之上的,正是那尊暗金色的“镇业钵”。钵体古朴温润,几道天然玄奥的纹路在幽暗的静室中流淌着微光。陈默双手虚按在钵口上方,丝丝缕缕肉眼难辨、却令人心神压抑烦躁的灰黑色气息,正从他周身毛孔、尤其是脊骨深处的轮回符文处丝丝缕缕地被牵引出来,缓缓没入钵盂之中。
每一次灰黑气息被吸入,镇业钵表面的光泽便似乎更温润一分,而陈默紧锁的眉头则随之舒展一丝。那自往生门归来后便如影随形、盘踞在神魂深处的阴冷怨毒与沉重压力,如同被一层柔韧而清凉的佛光轻轻包裹、安抚、隔绝。虽然无法根除,更无法消解空见所言那“滔天业障”的本源,但它确实极大地缓解了业力对心神的侵蚀,让他得以在重伤之下,勉强维持住意识的清明,加速肉身的修复。
“这钵…当真神奇。”阎小罗守在一旁,小手托着下巴,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镇业钵。她能感觉到陈默身上那种让人本能感到不适的“沉重感”减轻了许多。“那位大师,看着破破烂烂的,原来这么厉害呀?”
红袖靠在门边,冰冷的目光扫过镇业钵,又落回陈默身上,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业力镇压,终究是治标。佛门之物,因果难测。那老僧所言非虚,你身上的‘债’,太重了。”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秦广王、轮回镜、前世…还有这钵盂…你牵扯的漩涡,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危险。”
陈默缓缓收功,将最后一丝逸散的怨念导入钵中。他睁开眼,拿起膝上的镇业钵,入手温凉,那股安抚心神的清凉感依旧萦绕。“危险又如何?债重又如何?”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路已至此,唯有向前。这钵,至少给了我喘息的时间,让我能…做更多的事。”
他小心翼翼地将镇业钵收入怀中,贴身放置。那温润的气息透过衣物传来,仿佛一颗定心石。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极其凄厉、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静室的隔音法阵,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丧钟,骤然响彻整个城市的上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号角声连绵不绝,带着一种古老、苍凉、充满了无尽杀戮与怨恨的韵律,瞬间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陈默、红袖、阎小罗脸色同时剧变!
这号角声…绝非阳间之物!其蕴含的阴森怨气之浓烈,甚至让静室内刚刚凝聚的阴气都为之紊乱、冻结!红袖作为地府阴差统领,对这种声音最为敏感——这是阴司记载中,只有上古征战、杀戮盈野的古战场,或是某些被强大怨念和军魂充斥的绝凶之地才会出现的——**阴兵借道**的号角!
“不好!”红袖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事务所残破的屋顶。陈默强忍剧痛,抓起外套披上,也紧随其后。阎小罗小脸煞白,也跌跌撞撞地跟了出来。
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阴魂鬼物的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只见城市东北方向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变得一片暗红,仿佛被泼上了凝固的污血!浓厚的、带着铁锈和尸骸腐朽味道的阴云低垂翻滚,遮蔽了星月。在那片血云之下,大地在剧烈震颤!并非地震那种物理层面的震动,而是一种源自阴冥深处的、万魂恸哭般的灵魂震颤!
轰隆隆…!
伴随着震耳欲聋、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一支无法用言语形容其恐怖的军队,正从东北郊区的方向,踏着血与火的阴云,向着灯火通明的城市中心,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般汹涌而来!
它们并非虚幻的鬼影,而是凝实得如同生前的军队!身披残破却依旧散发着冰冷寒光的黑色玄甲,手持锈迹斑斑却煞气冲霄的长戈、巨斧、断刃!头盔下的面容早已腐朽成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充满了无尽杀戮与怨恨的魂火!成千上万!无边无际!沉默,却又散发着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息!
阴风怒号,卷起地上的沙石枯叶,所过之处,路灯瞬间熄灭,玻璃窗纷纷爆裂!一些靠近郊区边缘的居民楼,灯光成片成片地黯淡、熄灭,仿佛被无形的巨兽吞噬了光明!凄厉的、非人的惨叫声隐隐从那个方向传来,又迅速被阴兵的铁蹄和号角声淹没!
“阴兵…是真正的古代阴兵军团!”红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惊悸,“如此规模,如此凝实的煞气…它们生前必是百战精锐,死后怨念滔天,被人以秘法封禁!如今封印破除…它们要血洗人间,以生灵之魂填补它们无尽的怨愤与空虚!”
“东北郊区…”陈默瞳孔收缩,瞬间想到了一个地方,“是三天前新闻报道的那个…考古现场?说发现了疑似汉代大将军的古墓?!”
“恐怕就是那里!”红袖语速极快,“定是那些考古队不懂阴阳禁忌,贸然开启了不该开启的墓门,触动了守护陵寝的阴兵封印!该死!如此凶兵现世,若不及时阻止,这座城…一夜之间就会变成鬼域!”
仿佛印证她的话,城市的上空,刺耳的防空警报被强行拉响,但那尖锐的声音在阴兵的号角和万魂恸哭般的阴风面前,显得如此微弱无力。城市中,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爆发!无数市民从睡梦中惊醒,推开窗户,看到那遮天蔽日的血云和如潮水般涌来的黑色钢铁洪流时,无不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鬼!是鬼兵啊!”
“跑!快跑啊!”
“妈妈!我怕!”
哭喊声、尖叫声、汽车疯狂的鸣笛声、碰撞声…整座城市瞬间陷入了末日般的混乱!人们如同无头苍蝇般涌上街头,向着与阴兵相反的方向亡命奔逃,互相推搡、踩踏,秩序荡然无存!
“红袖!能挡住吗?”陈默看着那如同死亡潮汐般推进的阴兵洪流,心脏狂跳。面对如此军势,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挡?”红袖苦笑一声,眼中幽光急闪,“如此数量的上古阴兵,煞气连成一片,自成军阵鬼蜮!普通的阴差进去,瞬间就会被撕碎!就算我立刻跨界调集我麾下所有精锐阴兵,也绝非其敌手!它们生前是百战之师,死后怨念更盛,已成不死不灭的杀戮机器!除非有地府鬼将一级的强者,手持克制阴兵的冥器,强行冲阵破坏其核心,否则…难!”
鬼将?陈默心下一沉。红袖已是阴差统领中的佼佼者,距离鬼将仍有差距。地府鬼将,那是能独镇一方鬼域的存在,岂是轻易能调动的?更何况,阴兵速度极快,等搬来救兵,恐怕整座城都凉透了!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阎小罗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手紧紧抓着陈默的衣角。
陈默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煞气冲天的阴兵洪流,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求援远水难救近火…轮回镜碎片?它虽有封印之能,但面对如此规模的阴兵军团,能封得住源头吗?生死簿?它吞噬残魂可以,但面对这无穷无尽的杀戮机器,又能吞多少?
就在这万分危急、绝望如同冰冷海水般淹没心神的时刻——
嗡!
陈默怀中的镇业钵,以及他脊骨深处的轮回符文,突然同时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并非预警,更像是一种…强烈的吸引和指引!而指引的方向,赫然就是那阴兵涌出的源头——东北郊区,那座刚被发掘的汉代大将军古墓!
与此同时,他贴身收藏的那枚轮回镜碎片,也第一次在没有主动催动的情况下,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镜面似乎隐隐倒映出古墓深处,一扇巨大、残破、流淌着污血般黑色能量的石门虚影!
“源头…在墓里!封印的核心在墓里!”陈默瞬间明悟!这支阴兵军团并非无主,它们是被那古墓深处的某种存在召唤、驱使的!只要重新封印或摧毁那源头,就能让这支恐怖的军团失去支撑,重归沉寂!
“红袖!护住小罗,尽可能疏散附近的生魂!”陈默当机立断,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我去那古墓!轮回镜碎片和这镇业钵有反应,源头在那里!必须堵住那个‘鬼门’!”
“你疯了?!”红袖一把抓住他,“你伤还没好!那古墓深处的东西,能驱使如此阴兵,岂是善类?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不去,整座城的人都要死!”陈默挣脱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我没得选!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那枚轮回镜碎片,冰冷的触感带着一丝灼热,仿佛也在回应他的决心。
“我跟你去!”阎小罗急声道。
“不行!”陈默和红袖异口同声。那里太危险了。
“你留下!”陈默深深看了红袖一眼,“护住她,也…护住你自己!” 说完,他不再犹豫,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强行压榨出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轮回符文在脊背爆发出刺目的灰金光芒,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朝着东北郊区那片血云翻涌、阴兵如潮的死亡源头,疾射而去!
“陈默——!”阎小罗带着哭腔的呼喊被淹没在阴兵的号角与万鬼的恸哭之中。
红袖看着陈默瞬间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下方城市中如同炼狱般的混乱与绝望,以及那越来越近、散发着灭绝一切生机的阴兵洪流,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决然。她一把拉住阎小罗:“跟我走!去地脉节点!开鬼门关,引渡生魂!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很清楚,陈默此去九死一生。而她能做的,就是在他争取到渺茫生机之前,尽可能保住更多无辜者的魂魄!她周身阴气暴涨,勾魂索嗡鸣,强行撕开混乱的阳间气息,带着阎小罗化作一道幽影,冲向城市地脉的节点方向。
城市,已沦为绝望的海洋。阴兵的铁蹄踏碎了街道,幽绿的魂火锁定了奔逃的生灵,冰冷的兵戈扬起,带着积攒了千年的怨毒与杀戮渴望,即将落下!
而陈默的身影,则义无反顾地,逆着黑色的死亡洪流,冲向了那一切灾祸的源头——那座埋葬着古代将军的、已然洞开的、散发着不祥血光的幽冥古墓。他的背影,在漫天的血云与煞气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带着一种撼动天地的孤勇。
血色的天空下,阴兵的咆哮与生者的哀嚎交织成末日序曲。能否在屠城惨剧发生前,关闭那扇不该开启的幽冥之门?希望,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曳欲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