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刑律总纲》载:\"凡宗室谋逆,首犯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从犯依律递减,不得姑息。其田产籍没入官,女眷发往浣衣局,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永熙三年十月初三,金銮殿内的每一寸空气都凝固着肃杀与挣扎。当律法的锋芒指向皇亲血脉,这场关乎家国根基的审判,正将帝王与臣子推向情义与法理的悬崖边缘。
刑罚不可废于国,杀戮不可滥于刑
永熙三年十月初三,申时三刻。金銮殿蟠龙柱上的鎏金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永熙帝缓缓闭上双眼,十二串冕旒垂落如帘,却遮不住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殿内寂静得可怕,唯有铜漏壶的滴水声,像极了他紊乱的心跳。谢渊跪在丹墀之下,能清晰看到帝王攥着龙案的指节渐渐发白,龙袍袖口下那道七年前战场留下的伤疤,此刻正随着颤抖的青筋突突跳动 —— 那是陛下为保护匠人村落,亲手搏杀鞑靼勇士时留下的印记,而如今,却要亲手裁决血亲的生死。
三息之间,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永熙帝想起幼时与萧烈在御花园追逐的场景,那时他们都还是天真无邪的孩童;想起萧烈受封魏王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曾发誓要为大吴镇守边疆;更想起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匠人被残害的惨状。当他猛地睁开眼,目光中早已没了温情,只剩下律法的冷冽:\"萧烈谋反属实,依《大吴律》,凌迟处死,即刻行刑!\" 这道旨意出口的刹那,仿佛有把利刃,狠狠割裂了他与萧烈三十载的手足情谊。
萧烈喉间发出一阵凄厉的冷笑,那笑声里满是癫狂与不甘。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囚衣上的暗纹,曾经这是荣耀的象征,如今却成了催命符。谢渊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 七年来,他见过太多被这暗纹标记的私军,如何残忍地折磨匠人,可此刻面对萧烈眼中的绝望,他又忍不住想起卷宗里,萧烈幼时为救落水宫女而差点溺亡的记载。
\"陛下!\" 谢渊向前半步,声音带着犹豫,\"襄王萧漓也曾...\" 话未说完,便被永熙帝颤抖着抬起的手打断。帝王缓缓转身,望向殿外那些高耸的建筑,枯枝间挂着半片残破的风筝。谢渊的思绪瞬间回到御花园初见萧栎的那日,那时的风筝承载着少年王爷的闲适与善良,而此刻,却像是命运的嘲讽。永熙帝盯着风筝,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削去王爵,就囚在他当年强征匠人修建的王府吧。\" 话语中满是疲惫与痛心,他何尝不知,那座奢华的王府,每一块砖瓦都浸透了匠人的血泪,也浸透了他对宗亲纵容的悔恨。
萧烈被玄夜卫拖走时,突然奋力挣扎着回头,脸上血迹斑斑却仍带着挑衅:\"萧睿!你今日杀我,明日...\" 话未说完,便被铁链勒住脖颈的闷响截断。他的衣摆扫过金砖,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痕。谢渊看着这道血痕,想起在魏王府地窖发现的匠人刑具,那些被折磨致死的匠人,最后留在地上的,也是这样触目惊心的血迹。而一旁的襄王萧漓早已瘫倒在地,他蜷缩着的身影,与曾经那个意气风发主持皇家大典的王爷判若两人,蟒袍上的金丝在冷汗浸透下扭曲成团,正如他此刻崩塌的内心世界 —— 他既恐惧于即将到来的惩罚,又悔恨于自己的所作所为。
谢渊起身时,瞥见殿角老太监擦拭龙案的背影。那人布满皱纹的手上,那道被砖窑烫伤的疤痕格外醒目。这一幕,让他瞬间想起七年来走访过的无数匠人:在砖窑里被高温灼伤却仍要劳作的壮年,在运河上被私军毒打至死的老船工,还有那些失去双亲,只能在街头流浪的孩童。他下意识地握紧袖中记载着匠人血税的账簿,仿佛能感受到千万双粗糙的手,正从账簿的字里行间伸出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向他传递着无声的期盼与信任。
片尾
戌时,暮色如墨。锦衣卫诏狱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缓缓打开。萧烈拖着二十斤重的镣铐,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拖出绝望的声响。街道两旁,百姓们默默注视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爷。人群中,偶尔传来压抑的啜泣 —— 那是匠人们为逝去的亲人而哭,为终于等到的正义而泣,更是为那些在黑暗中逝去,却再也等不到昭雪的冤魂而泣。
与此同时,御史台内灯火通明。谢渊摊开新收到的密报,北疆传来萧烈余党仍在暗中活动的消息。他的目光落在案头翻开的《大吴律》\"谋反\" 条目上,朱砂批注在烛光下猩红如血。窗外,秋风卷起落叶,扑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是无数未安息的灵魂在诉说着不甘。
\"大人,\" 玄夜卫匆匆入内,\"河套萧栎王爷送来急信,随信附上了匠人联名奏折。\" 谢渊接过信件,展开的瞬间,密密麻麻的指印映入眼帘。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这些带着温度的印记,仿佛触摸到了无数双粗糙却炽热的手。这些匠人,有的可能从未握过笔,却用沾满血或墨的手指,按下了对正义的期盼,对律法的信任。
谢渊起身披上官袍,望向窗外深邃的夜空。他知道,这场与逆党的斗争远未结束。永熙帝裁决时的痛苦与决绝,萧烈临终前的癫狂与不甘,襄王瘫倒时的恐惧与悔恨,还有那些匠人们无声的期盼,都化作沉甸甸的责任,压在他的肩头。他心中默念:律法的天平或许会偶尔倾斜,但只要还有人愿意用生命去守护,万千匠人的冤屈终将得以昭雪,大吴的朗朗乾坤,必将重现光明。御史台的灯笼次第亮起,在寒夜中连成一条蜿蜒的光带,那是希望的光,是正义永不熄灭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