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上!金碧辉煌!新科进士的簪花礼上!龙椅御座之侧侍立的少年皇子!那双同样凤尾上挑、似笑非笑的眼!清冷幽邃的瞳仁!
还有那枚……那枚先帝钦赐、皇子代行体察天下时所用的螭首白玉令!
“噗通!”
根本来不及思考,巨大的惊恐让这位一府正堂、五品知府双膝瞬间软倒,高大的身躯狼狈不堪地匍匐在地,额头重重叩击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声音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下……下官清河府知府宋……宋源……” 他头深深埋着,根本不敢抬,声音里全是魂飞魄散的颤栗,“叩……叩见……王……殿下!千岁!千……千……”
最后两个字被巨大的恐惧死死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他的身躯筛糠般剧烈抖动。
全场死寂!死寂得如同古墓!
“王……殿下?”人群中爆发出惊恐万状的低语,“是…是…是那位…京中……”
王润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懵住!尤其看到自己父亲都要卖七分面子的宋源竟如蝼蚁般瑟瑟发抖地匍匐跪拜,心中那股不安如同野火般窜起!但他骨子里那份跋扈骄横已被彻底激起!
尤其是这靛衣青年那慵懒、轻蔑、完全无视于他的神态!他猛地踏前一步,强作镇定地厉声质问,试图以身份压人: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府衙公堂!还以此等物事威压朝廷命官!我王家……”他色厉内荏地挺起胸膛,“与宋府之事!岂容你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闲杂人等在此指手画脚?!来人!”
靛衣青年闻声,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毫米。
他凤眸微微一转,那双带着淡淡笑意的清冷眼眸终于如浮动的寒星,落在了王润之脸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能透过皮囊直接看穿他虚张声势的心肝脾肺肾。他只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咕咚……” 王润之后面那句“轰出去”被这目光硬生生冻了回去!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尾椎骨瞬间爬遍全身!
靛衣青年没有理会王润之,而是将目光随意地掠过抖得不成样子的宋源,落在了案几上那枚刺目的“御”令之上。
他缓步向前,步履从容优雅,如同月下漫步,却每一步都踏在在场所有人心跳的节拍上。
他在堂中站定,离王润之不过几步之遥。终于,他那薄唇微启,声音清朗如玉磬,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却字字清晰传遍整个公堂:
“宋知府方才判定,疑罪从无,证据不足,理当当场释放。” 他眼皮微抬,淡淡扫了王润之一眼,仿佛在问一个天经地义的问题,
“为何本……本公子听见的却是,即便有确凿的不在场铁证,人证物证齐全,还因‘家中父辈身在吏部’,便欲强压司法,将其锁拿,解往督察司?”
王润之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那清冷平和的话语,落在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他指着对方,手指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你……你……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何曾……”
“呵,”靛衣青年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那笑声没有丝毫温度,反而更添寒意,“强压司法、威迫府堂、擅调兵差、当众扬言‘我爹说了算’……”
他手中折扇“唰”一声展开,轻轻摇动,似乎有些困惑地看着面无人色的王润之,
“这位王公子,令尊是吏部尚书王大人,不假。然,《大宁律例》开宗明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敢问王尚书有何权力凌驾于律法之上?
令尊之权,是圣上赐予,掌的是天下官吏的考铨任免之责。莫非……圣上还额外允诺令尊,可凭喜好,随意插手刑名断案?随意……废立律法,生杀予夺?”
这番话,如同淬了冰的精钢利刃,每一字都狠狠剥开了王润之言语中最要害的跋扈、悖逆之处!直指他父亲权力边界的僭越!
“他敢说王爷!他……”
“圣上只让他爹管官,管不着咱平头百姓的小命啊!”
“他刚才真这么喊来着!‘我爹说了算’!”
“这是拿王法当……当家里的门板啊!”
王润之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头顶!脸上烫得如同火烧!
“住口!”他如同被戳中肺管子的疯狗,声音陡然拔高到破音,面目狰狞地嘶吼道:“我王家为朝廷立下多少功劳?
我爹身居二品天官之位!权倾朝野!一个小小的赘婿!区区一个六品虚职!杀了我的掌柜!断我王家财路!就算按律该放!
我王家难道就由着他逍遥自在?!我要弄死他!他就该死!这就是公道!这就是我王家的体面!”
这歇斯底里的咆哮,将“权大于法”的赤裸本质彻底抛在众人面前!堂上堂下,一片骇然!连那蓝袍侍卫冰冷的眼中都掠过一丝厌恶。
公堂之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寒冰,唯有穿堂而过的北风卷起细微雪沫,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那枚冰寒刺骨的螭首白玉“御”令静静压在朱红令签之上,仿佛镇住了整个乾坤。
靛衣皇子持扇静立,凤眸微阖,蓝袍侍卫云骁按剑侍立,浑身煞气引而不发,目光如刀锋般锁死在瘫软如泥的王润之身上。
王润之只觉得那目光比刺骨的北风更冷百倍!先前被擒的剧痛和狼狈尚在,但更大的恐惧是那靛衣青年口中的“玉螭令”、“代行皇子监国”、“大逆”等字眼!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如搁浅的鱼徒劳翻动,布满血丝的眼珠惊惶地扫过全场——
宋源深埋着头如同石雕,衙役们噤若寒蝉,堂外围观者鸦雀无声,眼神里满是骇然!完了!踢到铁板了!王家这次……真的触怒天颜了?
死寂中,陆明远清冽如冰刃的声音陡然响起:
“下官陆明远,有一事禀告,我要告他王润之仗王家之威,行此等构陷他人、蔑视公堂之事,其祸根深重!
所牵连之污秽,早已浸透这清河府十年之疮疤!翠玉楼——不过其爪牙外显,真正藏污纳垢、暗行屠戮者,另有其源!草民……”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公案后抖如筛糠的宋源,声音骤然拔高,如同惊堂鼓擂:
“宋大人!翠玉楼数年间横行不法,排除异己,手段歹毒至极!前‘西街鸿宾楼’毒死掌柜案,‘城东老窖坊’纵火焚楼致七死三伤案,‘望江楼’掌柜离奇坠河案…桩桩件件,皆是悬案冤骨!然其背后指使,罪证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