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未说完,就被李班头挥手打断。李班头目光转向农妇,声音还算平和但不容置疑:“张氏,你的儿子陈小虎,已在城南废弃土地庙后院的柴草堆里找到。”
他略一侧身,一个面容敦实的年轻衙役怀里抱着一个睡得正酣、脸颊还有些脏兮兮的小男孩走上前。
农妇像被瞬间注入了生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嘶哑地哭喊一声:“我的儿啊!”她踉跄着扑上去,一把将孩子紧紧搂入怀中,泣不成声。
待农妇情绪稍缓,李班头才继续对着陆明远和农妇,面色愈发沉肃:“孩子无恙,是好事。不过……此案另有重大变故。”
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翠玉楼赵掌柜,一个半时辰前,被人发现死在金玉楼后院!”
“死了?!”这个消息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议论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死寂般的错愕。
刚刚才被揭出黑手的赵掌柜,就这么死了?
陆明远沉稳的面容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深的惊愕,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农妇张氏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抱着孩子的手臂猛地收紧。
李捕头并未给众人消化这消息的时间。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两把刀,直直捅向陆明远,声音陡然拔高,
“经仵作初验,赵掌柜死状极惨,七窍流血,乃是中剧毒身亡!而在他尸身附近,遗落有一只三岁孩童的旧布鞋!”
人群死寂一片,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只有李捕头的声音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回荡,冰冷无情: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关键!” 他话锋一转,那份刺骨的寒意骤然集中倾泻到陆明远身上,“更有报案的邻舍称,就在赵掌柜暴毙前不久,
曾目睹一人匆匆闯入翠玉楼后巷,形迹可疑,而此人的体型、衣着,与陆东家你,有七分相似!”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
“报案的街坊还提及一点!”李捕头的声音更冷,语速加快,步步紧逼,“他曾听到赵掌柜书房内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争吵的焦点,正是关于你们醉仙楼与翠玉楼之间愈演愈烈的生意纠葛!赵掌柜似乎情绪激动,在指责有人不择手段抢走了他的客源,砸了他的饭碗!”
李捕头踏前一步,与陆明远距离不足三尺,“陆明远!你醉仙楼生意红火,压得翠玉楼几近倒闭,此事满城皆知!
你与赵掌柜因生意不合素有龃龉,这也并非秘密!如今,你指使张氏指控赵掌柜挟持幼童、设计陷害你的醉仙楼。
那被指控的赵掌柜便离奇中毒身亡!偏巧!有人看到酷似你之人潜入翠玉楼。”
他猛地一指陆明远,声音如同惊堂木般炸响:“这一切的时机与证据链条,陆东家,你不觉得太过巧合同步了吗?
本捕头奉命而来,就是特来拿你归案!知府大人有令,将陆明远即刻解押至府衙大堂,严加讯问!控告张氏及其丈夫,作为关键人证,一同押往!
所有干系人,当堂对峙,务必查明赵掌柜暴毙真相,以及此间构陷黑店案之原委!”
“大胆刁民!还愣着干什么!拿下!”
这一连串的指控和“人证”、“物证”、“动机”的串联,逻辑严密,指向清晰无比,矛头直指陆明远!
围观群众如潮水般退开几尺,看向陆明远的目光瞬间从敬仰、感激变得充满了震惊、怀疑与难以言喻的复杂——
难道这位仁义慷慨的陆东家,竟真是为了扫清生意对手,不惜胁迫农妇诬告,甚至还亲手毒杀了仇家?
巨大的压力和冤屈如同泰山压顶般袭来。农妇张氏抱着孩子,吓得筛糠般抖动,她惊恐地看着面色冷硬的差役,又看向被团团围住的陆明远,心中一片混乱绝望。
陆明远面对着李捕头咄咄逼人的目光和那几乎将他定罪的逻辑指控,他挺直了脊背。
那双经历过风浪的眼中,只剩下如同深海般的沉静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荡。
他没有辩驳那捕头所说的一切时间巧合和所谓证人证词,而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李捕头秉公执法,陆某敬佩。赵掌柜不幸身死,确令人愕然。然,陆明远行得正,坐得直。”
他目光扫过那些面含怀疑的围观者,最后定在李捕头脸上,“指控,不过是浮云。真相,自会在公堂之上水落石出。”
他向前一步,无视身边差役按在刀柄上的手,径直走到恐惧中的农妇张氏身边,看着她怀中惊吓过度又开始啼哭的孩子,“老人家,莫怕。孩子救回来了,这便是天大的幸事。
待会儿上堂,官府问你什么,你只管照实说。”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无论问什么,记住,如实直言便是。”
她紧搂着孩子,感受到那温热的、真实的生命在自己怀中颤抖哭泣,再看向陆明远依旧平静的眼神,她混乱的心绪竟奇异地平静了一些。她咬着牙,用力点了点头。
陆明远这才转过身,坦然伸出双手,正对着李捕头:“是非曲直,自有公断。陆某行得正,不怕见官。烦请李捕头带路,莫让知府大人久候。”
李捕头被他这份镇定慑住一瞬,旋即冷哼一声:“哼!但愿陆东家堂上还能如此坦然!带走!”他一挥手,差役上前,虽未锁拿,却左右紧押住陆明远的双臂。
另一队差役也上前搀扶(或者说押解)起抱着孩子的张氏和他的丈夫。
一行人,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聚焦下,在李捕头为首的官差严密看押下,走出了火锅店门前的这片喧嚣之地。
人群依旧静立着,久久无人散去,空气中弥漫着震惊、不解、猜疑、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