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堂。
遣出搜寻张太医的仆役已然回返,带回的讯息令老夫人的面色愈沉。
“禀老夫人,”管事躬身,语声透着谨慎。
“张太医阖家,踪迹杳然,仿若尘世蒸发,城西宅邸、旧日居所皆已人去楼空。”
“遍询左邻右舍,只说数日前夜半,似有车马来过,此后便再无人得见张太医及其家人踪影。”
老夫人攥紧掌中佛珠,指节已然泛白。
不见了?如此干净利落,倒像是预谋已久。
老夫人心下冷哂,此事缘由,她已了然十之七八。
然而无实证,这口恶气,只能暂且隐忍。
“知道了。”老夫人挥手,“纵掘地三尺,也要将人寻出!”
“遵命。”管事仓促退下。
老夫人阖目,指尖按压额角,这国公府,愈发不宁。
清婉那丫头虽锋芒锐利,柳氏这般阴狠心性与手段,更令她心惊肉跳。
夕兰院。
柳如烟听闻张太医一家顺利“匿迹”,唇角牵起一抹森然冷笑。
张嬷嬷毙命又如何?只要张太医这直接证人不在,谁能动她分毫?
只是穆清婉那小贱婢,非但未被拖入泥沼,反倒去了藏书阁那等清净所在!
老夫人此举,名为惩戒,实则庇护!
柳如烟愈想愈是气结,指甲深陷掌肉。
下毒不成,那便污了她的名节!让她再无立足之地!
数日后,江淮安依约前来,为柳如烟做复诊。
柳如烟气色恢复不少,言谈间亦添了几分和善,令侍女奉上茶点。
她留意过,这位江大夫素有礼数,待客茶水从不推拒。
江淮安未曾多想,略用了些。
诊脉事毕,江淮安便出了夕兰院。
刚走出不远,一小丫鬟面色仓惶,疾步追上:“江大夫,不好了!表姑娘,好像……好像晕过去了!您快去瞧瞧!”
江淮安心头骤紧。
穆姑娘体素孱弱,又在藏书阁那种阴晦之地劳累多日,莫非当真支撑不住?
他微一迟疑,那丫鬟的说辞似乎过于急切,但担忧终究压过了刹那的疑虑。
“速领我去!”江淮安不及细察,立时随那丫鬟向藏书阁方向奔去。
藏书阁地处偏僻,此刻周遭寂静无人。
江淮安推开虚掩的阁门,一股沉寂的书卷霉味扑面而来。
阁内光线幽暗,他一眼便见穆清婉正蹲踞于一列书架前,似在整理散落的典籍。
“穆姑娘?”江淮安唤道,快步趋近,“你如何?可有不适?”
穆清婉闻声回首,面上掠过一丝讶异:“江大夫?你怎会来此?”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裾沾染的灰尘。
江淮安将方才丫鬟的言语转述:“方才有人言你晕倒……”
穆清婉秀眉立时蹙紧。
恰在此时,江淮安忽觉一阵剧烈的晕眩袭来,足下踉跄。
“我……我这是……”话音未落,他身子一软,便向前倾倒!
“江大夫!”穆清婉疾伸手臂,堪堪扶住他。
入手触感滚烫灼人!
她指尖疾探其腕脉,脉象急促浮乱,绝非劳累或尘埃所致!
是药!他被人下药了!
几乎是瞬间,穆清婉便明白了这是一个针对她的陷阱!
利用江淮安,毁她清誉!
她扶着昏沉的江淮安,迅速将他安置在角落一张尚算干净的长凳上,银针已扣在指间。
就在这时,阁楼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刻意拔高的说话声。
“姨娘,您慢点。表妹就在里面,正好跟她道个谢,若不是她心思细密,母亲这次可就危险了。”
柳如烟的声音带着虚伪的关切。
穆清婉脸色一变,立刻明白了柳如烟的毒计!
她们引来江淮安,再“恰巧”撞破!这是要坐实她与外男在藏书阁私会的罪名!
她迅速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包,拈出几根银针,找准江淮安头部的几个关键穴位,稳准狠地刺了下去!
她必须尽快让江淮安醒过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几个丫鬟婆子的附和。
穆清婉霍然起身,出门反手将门阖上,挡在门前。
面上不见丝毫慌乱,唯余一片凛然的冷寂。
“姨娘与表姐前来,有何见教?”
萧芷柔目光扫过穆清婉微乱的发髻与衣衫,以及面上残留的灰渍,眼神登时变得意味深长。
故作关切上前:“表妹,我与姨娘来看看你此处可有短缺。”
“多谢姨娘与表姐挂念。婉儿一无所缺。”穆清婉语调平淡无波。
“这藏书阁,我从未进入过。今日既来探望表妹,不若进去瞧瞧。”萧芷柔言罢,抬手便欲推门。
穆清婉抬手拦在门前,身姿虽纤弱,气势却分毫不让。
“藏书阁内尘封杂乱,污浊不堪,恐污了表姐贵步。待婉儿清扫完毕,再请不迟!”
“清婉,你这般拦阻,莫非……是此间藏匿了何人?”
柳如烟索性撕破脸皮,语调陡然拔高,直指要害。
穆清婉迎着柳如烟咄咄逼人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意。
“姨娘这话好生奇怪。婉儿在此整理书籍,能藏何人?”
“倒是姨娘与表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刻‘恰巧’路过,这般急于入内,又是何道理?”
她顿了顿,声音清亮而决绝,传出阁外。
“姨娘与表姐若真觉事有蹊跷,现下便去请老夫人或大夫人前来!有长辈示下,清婉绝无二话!否则,谁也休想踏入这藏书阁半步!”
她清楚,柳如烟与萧芷柔定会去请人,只要江淮安能在她们抵达前醒转,这栽赃构陷便不攻自破!
果不其然,柳如烟与萧芷柔对视一眼,立刻便遣人去请。
未过多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人语声。
老夫人、周邵华以及苏湘云等管事妈妈皆被惊动,行色匆匆而来。
望见紧闭的阁门与门外剑拔弩张的态势,老夫人脸色铁青。
“究竟何事?”老夫人拄杖顿地,声色俱厉。
萧芷柔立时抢上前去告状:“祖母!大母亲!您们快来评理!我与姨娘好心探望表妹,她却做贼心虚,紧闭阁门不让探视!”
柳如烟紧随其后,面带“痛心疾首”之色。
“老夫人,妾身本是让柔儿来向婉儿道谢,谁知……谁知竟在门外隐约听闻男女交谈之声,婉儿又死命拦阻……这才……倘若真是私通外男……”
老夫人目光峻厉,先是落在穆清婉身上,复又扫向那扇紧闭的阁门深处。
“够了!”老夫人沉声喝止柳如烟的揣测,“开门!”
几个婆子应声上前,便要推开穆清婉,强行闯入。
“嘎吱——”
一声轻响,那扇紧闭的门,竟然从里面被缓缓拉开了。
众人呼吸一滞,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门口。
昏暗的阁楼内,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缓缓显露出来。
那人身姿如崖边孤松,面容冷峻,一双深邃难测的眸子缓缓扫过门外惊愕的众人。
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连空气都凝结,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慑人威压。
待完全看清来人面容,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寒气。
怎么可能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