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后堂深处,时间仿佛在这里沉淀了百年。空气里不再是单纯的药香,而是一种由无数种草木精华、岁月尘埃、以及木头本身缓慢呼吸吐纳出的复杂气息共同酿造出的陈酿。一排排巨大的中药柜,如同沉默的卫士,靠墙矗立,柜身是深沉的紫檀色,被时光摩挲得油亮温润,却也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和虫蛀的小孔,散发出衰朽与坚韧并存的气息。
雪痕独自一人站在药柜前。她没有点灯,清冷的月光透过高高的、糊着桑皮纸的旧式木格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纤细的手指,如同抚过情人沧桑的面颊,轻轻拂过面前一列抽屉冰冷的黄铜拉手。拉手上雕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篆体药名:防风、黄芩、板蓝根…
指尖传来木质特有的、带着微刺的粗糙感,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冰凉。
“回春堂的药柜…祖爷爷说,是太爷爷用武夷山深处一株遭了雷击却未死的百年老樟树心所制…” 雪痕低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灵魂。她的指尖停在一个标着“板蓝根”的抽屉上,那抽屉边缘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如同老人额头的皱纹。
她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小片阴影。一股无形的、极其精微的意念,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顺着指尖,悄然渡入那冰冷粗糙的木纹深处。
那不是内力,也非道法。而是她与生俱来的、一种对草木精魂近乎本能的亲和与呼唤。如同山风掠过林海,如同清泉浸润根系。
起初,是死寂。
朽木沉沉,如同深埋地底的化石,只有岁月无声的叹息。
雪痕的眉心微微蹙起,指尖的凉意似乎更重了些。她没有放弃,意念更加凝聚、纯粹,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如同最细密的春雨,无声地渗入每一道干涸的木质纤维。
一息…两息…
突然!
指尖下的木纹,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心脏,被注入了第一缕生气!
雪痕紧闭的眼睫猛地一颤!
紧接着,更加清晰的脉动传来!咚…咚…低沉、缓慢,却带着一种复苏的顽强!那脉动并非来自抽屉本身,而是源自药柜深处、那株百年樟树心最核心的所在!
“醒来…” 雪痕在心中无声地呼唤。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共鸣,在寂静的后堂中回荡!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穿透耳膜、直抵灵魂的**次声振动**!
哗啦…哗啦啦…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雪痕面前那列标着“防风-黄芩-板蓝根”的药柜抽屉,竟如同被无形的手拉动,一个接一个,自动向外滑开!
抽屉内,存放了不知多少年的药材暴露在月光下。防风根须虬结如龙,黄芩切片色泽暗金,板蓝根饮片厚实干燥。一股远比新鲜药材更加醇厚、仿佛浓缩了时光精华的药气,混合着陈年木香,氤氲蒸腾而起!
更令人震撼的是!
在那道深深的裂痕边缘,那原本早已枯死、只余下腐朽木质的抽屉框架上,一点新绿,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顽强地顶破坚硬如铁的朽木表皮,钻了出来!
那是一颗嫩芽!
翠绿欲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嫩芽在月光下微微颤抖着,然后舒展、拔高…仅仅几个呼吸间,竟抽出一条细嫩的枝条!枝条顶端,一点米粒大小的花苞迅速膨胀、绽放!
一朵洁白如雪、花蕊嫩黄的小花,在腐朽的百年老樟木上,悄然绽放!清雅的香气瞬间盖过了陈腐的药味,弥漫了整个后堂!
与此同时,在那些自动打开的抽屉上方,月光与药气交汇之处,一个淡淡的、半透明的虚影缓缓凝聚。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身形佝偻的老者虚影。他面容模糊,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眼睛,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沧桑与慈悲。他手中,握着一根同样虚幻的、由光影构成的药杵。
虚影老者抬起药杵,对着打开的抽屉,以一种缓慢而亘古不变的节奏,开始研磨。
咚…咚…咚…
虚幻的药杵并未接触任何实物,却发出沉重而真实的研磨声。那声音仿佛直接敲打在灵魂深处,带着一种洗涤污秽、调和阴阳的韵律。
随着药杵的每一次落下,抽屉里那些陈年的防风、黄芩、板蓝根饮片,仿佛受到了无形的淬炼,药气更加精纯地升腾而起,在虚空中自行旋转、融合…最终凝聚成三股色泽各异、却同样精纯无比的气流——防风之辛散如风,黄芩之苦寒如金,板蓝根之清透如水!
这三股药气,如同受到指引,自动汇入旁边早已备好、但尚未配药的空药罐中!
一个完美契合当下“金融瘟疫”早期症状、以驱邪固表、清热解毒为核心的经典方剂——“玉屏风散”化裁,竟在这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行配成!
雪痕睁开了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映照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朽木生芽,魂影研磨,古方自成!她的脸上没有惊骇,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宁静与了然。
就在这时!
呜——呜——呜——!
遥远的天际,一阵穿透力极强的、带着金属质感和铁血气息的号角声,隐隐传来!那是砺锋军校的起床号!声波跨越千山万水,穿透黎明前的黑暗,抵达了这江南小镇。
咚!
那虚幻魂影手中落下的药杵,敲击的节奏,竟与那跨越时空而来的起床号角声,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药杵的敲击声,起床号的号角声,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跨越了时空的界限,找到了同一个生命的节拍!药杵的研磨声变得更加沉稳有力,仿佛与那唤醒少年热血与斗志的号角遥相呼应!
魂影老者模糊的面容似乎转向了号角声传来的方向。他缓缓抬起握着药杵的手臂,那由纯粹光影构成的药杵尖端,不再是向下研磨,而是坚定地指向了——
**东南方!**
那个方向,层峦叠嶂,云遮雾绕。正是华夏东南,奇峰秀水、丹霞地貌举世无双的——
**武夷山脉!**
研磨声与号角声的共鸣还在后堂中回荡,月光下,那指向东南方的药杵虚影却开始缓缓变淡、消散。只留下抽屉中那自行配好的药气氤氲的方剂,木头上那朵在腐朽中绽放的洁白小花,以及雪痕心中那清晰的指向。
她望着东南方,那里是叶无道最后一次现身、随后便如龙归大泽般消失的方向。
“叶师…” 雪痕低语,指尖拂过那朵带着露珠的小白花,“武夷深处…您找到答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