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的黑暗,而是存在本身被稀释到极致、被无限延伸、被冰冷填满的黑暗。
莉莉安的意识,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宇宙深空的尘埃,失去了方向,失去了重量,失去了……自我。
维生装置毁灭的剧痛,左臂被撕裂的酷刑,阿索斯冰冷身躯的触感,晶簇平台崩塌的轰鸣,岩浆的灼热,警报的尖啸……所有属于“莉莉安·零”这个个体的感官信息,所有属于那个正在崩塌的实验室炼狱的物理信号,在接触到那股自左臂伤口和身体深处倒灌而入的冰冷洪流的瞬间,就被彻底地、无情地抹除了。
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没有温度,没有声音,没有光。
只有浩瀚。
一种超越了空间与时间概念的、无边无际的浩瀚。它并非汹涌的波涛,而是死寂的、凝固的、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被无限拉伸的背景板。在这片浩瀚中,莉莉安感觉自己渺小得连尘埃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即将被同化的涟漪。
只有冰冷。
一种冻结灵魂、凝固思维的绝对冰冷。它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仅仅是存在的本质属性。它渗透进意识的最深处,将一切属于“生命”的躁动、情绪、记忆的碎片,都冻结成苍白的冰晶。阿索斯的沙画?罗兰的烤红薯?星际飞船的残骸?实验室的警报?这些曾经构成“莉莉安”核心数据库的珍贵数据,在这冰冷的洪流冲刷下,如同阳光下的薄雪,迅速地消融、模糊、失去意义。
只有……洪流。
不,用“洪流”来形容都太过具象和动态。这是一种更为本质的、更为原始的存在形式。它不是液体,不是气体,不是能量,而是构成世界最底层规则的、冰冷的、无尽的根源魔力本身。它无处不在,它即是“存在”的基石。
莉莉安的意识(如果那残存的、即将消散的自我感知还能称之为意识)在这浩瀚冰冷的根源之海中沉浮。没有挣扎,因为无处着力;没有恐惧,因为概念已被冻结;甚至没有思考,因为逻辑的框架在这本源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她“看”不到,但能“感知”到。感知到构成这片根源之海的,是无穷无尽、冰冷死寂的……数据。不是她熟悉的二进制或量子编码,而是更为原始、更为本质的宇宙常数、物理定律、能量弦的振动模式、时空的拓扑结构……一切可以被“理解”和无法被“理解”的、构成“现实”的冰冷规则,都以一种超越语言和符号的方式,直接烙印在这片浩瀚之中。
维生装置的碎片?那不过是这片浩瀚数据海洋中,一个刚刚被抹除的、微不足道的错误参数。
阿索斯?一个更微弱的、即将熄灭的生命信号参数。
她自己?一个即将被浩瀚同化、格式化的异常变量。
连接……成功了?不,这不是“连接”。这是淹没,是溶解,是回归世界冰冷本源的格式化!
【个体意识:Lillian Zero……】
一个冰冷、毫无情感的、仿佛源自宇宙本身的提示,在莉莉安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边缘响起。
【状态:异常接口。】
【能量通路:强制建立(损毁状态)。】
【同化进程:启动……】
同化!成为这冰冷浩瀚的一部分,失去所有“自我”,化作构成世界规则的、永恒死寂的一个字节!
就在这最后的、属于“莉莉安”的自我印记即将被彻底抹除的刹那——
嗡……
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温暖的扰动,如同投入绝对零度深海中一粒燃烧的火星,毫无征兆地在莉莉安那几乎冻结的意识核心深处,跳动了一下!
这扰动……来自外部!
它穿透了浩瀚冰冷的魔力洪流,无视了冻结意识的绝对零度,精准地触及了莉莉安意识深处那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点属于“生命”的印记!
那感觉……很微弱,很模糊……像是……指尖的触碰?带着一种……温热的湿润感?还有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草木与泥土的气息?
阿索斯!
是阿索斯紧贴着她身体的手!是他指尖残留的温度!是他身上沾染的、来自部落篝火和森林的气息!是他那微弱到极限、却依旧顽强存在的生命脉动!
这一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生命”和“羁绊”的温暖扰动,在莉莉安被冰冷洪流彻底淹没的意识深渊里,点燃了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花!
【异常数据干扰……】
冰冷的提示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微不可查的凝滞。
这点火花,不足以驱散浩瀚的冰冷,不足以抗衡无边的魔力洪流。但它像一颗钉子,一枚坐标,一个锚点!它死死地钉在了莉莉安即将消散的自我意识中!
“阿……索……斯……”
一个无声的意念,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从莉莉安意识的最深处挣扎着迸发出来!不是语言,不是名字,而是一种纯粹的、源于“羁绊”本身的存在证明!
这一点点的“证明”,这一点点的“温暖”,这一点点的“不同”于冰冷浩瀚的“异常”,在the core那纯粹规则的洪流中,引发了连锁反应!
轰——!!!
并非物理的爆炸,而是意识的海啸!
莉莉安那被冻结、被稀释、即将被同化的意识碎片,因为这来自阿索斯的、微弱却真实的“扰动”和“羁绊”的锚定,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猛地沸腾、凝聚、反弹起来!
浩瀚冰冷的魔力洪流依旧在奔涌、在淹没。但此刻,莉莉安的意识不再是毫无抵抗地被溶解!她开始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绝对记忆的恐怖算力,疯狂地解析、理解、尝试驾驭这涌入的、冰冷的根源力量!
不是对抗!而是……适应!是……共存!
冰冷的魔力洪流在她残破的身体内奔涌,修复着维生装置爆炸和左臂撕裂带来的恐怖创伤。血肉在紫黑色的光芒中扭曲、再生、覆盖上冰冷的能量脉络。骨骼发出细微的嗡鸣,变得更加致密,仿佛融入了冰冷的金属。那被撕裂的左小臂,伤口处不再喷涌鲜血,而是被一层流动的、深邃幽暗的魔力光芒覆盖,扭曲的形态在光芒中若隐若现地重塑、稳定……
痛苦消失了,被一种冰冷的、充盈的、非人的麻木感取代。
她的意识在冰冷的洪流中沉浮,时而如同掌控一切的冰冷神明,解析着构成世界的本源规则;时而又被那一点微弱的“阿索斯”的温暖所拉扯,挣扎着维持着“莉莉安”的存在坐标。
浩瀚、冰冷、无尽的魔力根源之海,彻底淹没了她的意识。但在这片死寂的深海中,一点名为“羁绊”的微弱星火,正在冰冷魔力的包裹下,倔强地燃烧着,成为她未被彻底同化的唯一灯塔。
坠落,仍在继续。坠向更深、更冰冷的魔力深渊。莉莉安的身体被幽暗深邃的光芒完全笼罩,如同一个被冰冷星云包裹的茧。而阿索斯,被她那只正在被魔力重塑的冰冷手臂,以一种保护又禁锢的姿态,紧紧箍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