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金属咬合声在真空般的寂静中持续。
“哒…哒……哒……”
如同沉入深海的精密怀表,声音失去介质的传导,微弱却顽强地钻进蜜糖的耳膜,带着冰凉的触感,碾过她被庞大数据洪流冲刷后仍残留颤栗的意识残骸。它是这片绝对幽暗中唯一流动的事物,是洛尔沉默背影在黑暗熔炉中铸造的唯一证明。
蜜糖躺在冰冷的修复液舱壁内,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稀释的冰渣。断裂的右臂被那层蠕动着的蓝色菌丝光网覆盖,冰冷的修复感是种麻木的刑罚,提醒她身体正被这片空间的意志剥离般重塑。真正的痛点聚焦在额头——洛尔植入的那根无形的“冰针”。它没有温度,却散发着刺穿灵魂的寒意,其存在感如此霸道,甚至覆盖过了肩头撕裂的剧痛,随着意识每一次因微弱的齿轮咬合而浮出黑暗水面,那冰针便是一次精准的、冰冷的深刺。
她无法不去看前方那座幽蓝的水晶囚牢。
婴儿的轮廓在柔和恒定但毫无温度的蓝光下悬浮着。深蓝的能量丝线如同冰冷的毒蛇编织摇篮,每一缕光流的闪烁都抽走一分鲜活的气息。悬浮在他眉心的Ω水滴符印在缓慢自转,紫蓝交织的冷光像一枚蚀刻在生命本质上的诅咒封印。符印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旋转,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一瞬,连带着蜜糖的呼吸也一并冻结。她感觉不到那微小胸膛的起伏。没有心跳的声音穿透这该死的寂静,只有……凝固。
是的,凝固。
一种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包裹着那个小小的形体。那不是沉睡,更像时间在他周围被抽干了流动的介质,留下一个精致到诡异的……标本。蜜糖的目光颤抖着掠过婴儿苍白的手指,最后停在那枚套在细弱中指根部的黑沉沉戒指上。它在冷光下泛着吞噬一切色泽的暗芒。刑天。那个带来毁灭烙印的名字在意识深处如恶兽嘶鸣。洛尔从这枚戒指上剥离下了什么?又将那撕扯下的碎片焊进了她的额头?恐惧和冰冷汇聚在额角,几乎要将那片区域的神经冻结坏死。
就在这时——
“哒…哒…哒……”
齿轮的咬合声节奏变了。
仅仅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漏拍。
如同精密编织的金属乐章里,有一颗最小的珠子突然卡在了丝弦的凹槽里,连带着整个乐章流畅的冷漠无情都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小的、生硬的断裂感。
紧接着,齿轮声恢复。
更稳。
更快。
几乎带着一种被惊扰后刻意维持的、绝对精确的回正!这过分的精确本身,反而泄露了刹那的不稳!
蜜糖躺在修复液冰冷的壁腔中,全身的寒毛骤然竖起!心脏被无形的冰爪猛地攥紧!
那漏拍……绝不是错觉!
她猛地看向前方那片黑暗边缘。
洛尔巨大的身影依旧背对着一切。沉默的界碑似乎未曾挪动分毫。冰冷的工作帽檐将他淹没在绝对的阴影里,只有垂在身侧的双手,覆盖着金属网套的指尖——
蜜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那只被阿雅菌丝烙印过的、左臂手腕下方本该干涸凝固的血洞阴影处……
一点极其微弱、近乎于无的幽蓝色光芒……
如同最深沉的暗红色天鹅绒帷幕被烧穿的一个针孔!
一闪而逝!
快得如同视觉残留的幻觉!
但蜜糖绝不会认错!那蓝色!是构成这片空间意志的冰冷菌丝能量才有的色泽!它在那片本该彻底沉寂的、如同坏疽疤痕的血肉深处亮了一下!
这意味着什么?
阿雅?
不……那感觉不对!那幽蓝的光芒和这里冰冷稳定的蓝菌能量并无二致!
蜜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瞬间隐没于黑暗袖口阴影下的部位。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上脊椎。那“漏拍”的齿轮声……那一闪而逝的幽蓝针芒……它们叠加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遍体生寒的猜测——洛尔体内的某种“进程”正在受到干扰!
干扰源……在他强行植入自己额头的那根“冰针”?还是他刚刚完成的、从刑天戒指上剥离下来的、强行焊入她血肉的未知“链接”?
寒意几乎要将她的骨髓都冻裂!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低沉、并非声音而是纯粹空间波动的涟漪,猛地从核心处爆发!
源头——
是婴儿的水晶囚牢!
蜜糖的视线惊恐地移过去!
那悬浮于婴儿眉心、稳定旋转着的Ω水滴符印!
它那紫蓝交织的冷光骤然发生了极其短暂、极其强烈的一次急速闪烁!仿佛内部的电路瞬间过载!紧接着,符印核心处那细微神秘的紫色菌丝状能量脉络猛然黯淡下去一大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纯粹、更冰冷、也更……单薄的深蓝色光芒从符印表层暴涨!如同冰层下强行涌入的、毫无生气的深海寒流!
那深蓝冷光暴涨的瞬间——
水晶囚牢内部核心区域笼罩婴儿的柔和蓝光猛地被压制!
悬浮在摇篮里那小小的躯体随之狠狠地向下一沉!
被无形力量拖拽着,如同失重状态下突然遭遇的强力吸附!
构成摇篮的深蓝能量丝线猛地绷紧拉直!发出极其细微、仿佛要断裂的悲鸣嗡响!
更恐怖的是——
一层肉眼可见的、薄如蝉翼却极度致密的冰晶!
如同由冰冷的法则本身具现化!
瞬间!无声地!
沿着构成摇篮的每一根深蓝能量丝线急速蔓延!如同活着的霜冻瘟疫!
眨眼间便覆盖了整个悬浮摇篮的外缘!
婴儿蜷缩的身体被这急速蔓延的冰冷霜网粗暴地压贴回摇篮底部!那张原本毫无知觉的青白小脸,被霜晶的幽蓝折射得一片鬼魅!毫无生气!
冰晶并没有停止!
甚至开始沿着摇篮的边缘,朝着符印下方的婴儿眉心处……延伸!
那枚套在婴儿中指上的刑天黑戒,在冰蓝霜冻与符印爆闪的光线下,暗芒流转,如同在无声地狞笑!戒指本身冰晶不侵,反而在疯狂吞噬周围的寒气!
“啊!”
蜜糖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到变形的吸气声!眼前的景象让她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大脑又在下一秒被彻底冻结!
熵滞寒铁衰竭加剧!
冰冷精准的意念碎片再次如同精确制导炸弹般轰然砸入她的意识!
材料:熵滞寒铁(0.91%)……0.905%……结构临界警告……符印负载熵锁核心状态不稳定!幼生体局部熵增冻结进程超出安全阈值7%!
庞杂冰冷的数据碎片如同爆炸般撕裂蜜糖刚刚勉强凝聚的思考能力!
符印闪烁!霜冻蔓延!婴儿的身体被冰冷法则粗暴压制!洛尔体内幽蓝针芒的闪动!
这一切的混乱根源,指向同一个冰冷核心:洛尔强行从刑天戒指剥离下的那维系“熵锁”的关键物质——熵滞寒铁——正在以可怕的速度消耗!符印即将无法维持对婴儿生命熵增的冻结!
冻结!强行维持在生与死的夹缝!
维持……是为了什么?剥离刑天烙印?还是为了更可怕的目的?
蜜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强行牵引,从婴儿窒息般的水晶牢笼猛地转向洛尔!
就在这一刻!
“哒!”
一声比先前所有齿轮咬合加起来都要沉重、都要响亮的金属撞击音!
仿佛有一颗巨大的、无形的轴承在洛尔庞大的钢铁之躯深处猛然断裂!
这声音甚至短暂压制了空间中弥漫的能量嗡鸣!
洛尔那始终如同一座冰冷界碑般背对着蜜糖和婴儿的巨大身影——
猛地!
向左!
极其突兀地!
侧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动作幅度极小,不超过五度。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炸裂的僵直感!如同机械程序卡死前,伺服马达强行扭转输出轴的最后一搏!
就是这一转!
覆盖着厚重冰冷金属网套的左手手背!
以及连带的手腕下方那个狰狞血洞的模糊阴影……
瞬间暴露在冰冷幽蓝的菌丝光线下!
蜜糖的视线捕捉到那暴露在幽蓝光中的血洞阴影的瞬间——
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新伤!
透过金属网套覆盖边缘的模糊阴影,蜜糖看到了——阿雅之前烙印下的、如同活体荆棘般缠绕的暗红色菌丝脉络……此刻绝大部分……竟被强行剥离了活性!
呈现出一种如同枯死的血管般的灰败!
而这些枯败的暗红菌丝深处……
一道远比刚才惊鸿一瞥要清晰百倍、如同在朽烂血肉内部点燃的……纯粹幽蓝的冷光!
如同深渊之眼!
正透过洛尔皮开肉绽的筋肉缝隙!牢牢地!冰冷地!与蜜糖额头那根“冰针”的存在感……对视!
无声的电流如同实质的铁锤轰击蜜糖的神经!
冰冷。
精准。
无法逃离。
这是那盘踞空间的庞大意志……通过洛尔被改造、被侵蚀的血肉……与她的额头“冰针”……建立的直达灵魂的冷酷链接!
这链接无视她的意愿,无视她的恐惧!
就在这时!
“嗤——!”
一道急促、轻微、却带着毁灭性气息的喷汽声在绝对的寂静中尖锐响起!
声音源头——
赫然是婴儿眉心那枚强行维持蓝光的Ω符印!
符印核心深处,最后一丝顽强闪烁的紫色菌丝状能量脉络……
彻底黯淡!熄灭!
如同冰冷的恒星耗尽了最后的燃料!
整个符印的光芒瞬间变得异常单薄、脆弱、纯粹!
就像一块濒临碎裂的劣质冰晶!
符印爆发出最后的、几乎是徒劳的深蓝冷光,死死压榨着那枯竭的熵滞寒铁!试图重新稳定那疯狂蔓延的冻结霜网!
但摇篮边缘的冰霜依旧在向上攀升!距离婴儿沉睡般青白的眉心……不过寸许!
冰蓝的死亡倒映在蜜糖剧烈收缩的瞳孔中!
死亡的霜寒已经吻上婴儿的额头!
被强行从刑天戒指剥离下来的熵锁即将彻底崩溃!这微小的生命将被冻结的真实现状——一具毫无生机的冰冷雕塑——彻底淹没!
蜜糖的意识在冰冷的数据洪流、婴儿逼近的死亡寒霜、额头刺痛冰针的冷酷链接三重绞杀下,如同绷紧到极致的金属缆绳,发出了即将断裂的嗡鸣!
就在这绝望即将吞噬一切光亮的瞬间——
那股盘踞整个空间的冰冷意志……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
感知到的,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数据流。
不再是冰冷的意图坐标。
而是一种……
更直接、更巨大、更原始的……
渴!
如同无垠沙漠底层沸腾的熔岩,隔着万米岩层传来的绝对干枯感!一种对整个宇宙所有有序熵值的无尽贪婪!
它粗暴地、毫无遮蔽地顺着蜜糖额头的“冰针”链接,直接碾压她的感知!
这感知的具象化……
蜜糖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来——
婴儿的水晶囚牢内!
符印核心最后一丝蓝光燃烧般透支!疯狂汲取着那几乎耗尽的熵滞寒铁!
它投射在摇篮上的影子……
在冰冷的蓝光下……
赫然扭曲!
如同活物般蠕动!伸展!探出了冰冷而贪婪的、无法形容的幽蓝形态!
张开无形的“口器”……
朝着被霜冻半覆的婴儿青白眉宇间……那一息尚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核心生命辐射……
猛地!
“吮吸”下去!
婴儿在水晶牢笼中痛苦地无声痉挛!那原本毫无知觉的青白脸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抽搐!
蜜糖的喉咙被无形的冰塞堵死!她想尖叫!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呜咽般的漏气声!
“不——!!!” 这一声绝望的嘶喊在意识深处爆开!
也就在蜜糖意识爆发这声无声嘶吼的同一刹那!
盘踞空间、顺着冰针感知她混乱绝望情绪的庞大意志……猛地一滞!
如同无形的巨浪撞上冰冷的崖壁!
那股原始、贪婪的“吮吸”行为也在瞬间出现了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停滞?
婴儿眉宇间痛苦抽搐的瞬间凝固了!
紧接着——
“噗滋——!”
一声远比蜜糖意识嘶吼更轻、却带着粘稠冰冷触感的微响……
在蜜糖左侧的视野边缘……响起!
蜜糖的视线下意识地、惊恐地循着这轻微异响……猛地投向自己的左臂!
那处缠绕着蓝色菌丝光网、已被修复大半、深可见骨刮伤创面的左臂!
就在创面边缘!
一簇……或者说一滴……
墨绿色的粘稠“组织液”?
不知何时被修复菌丝网络分泌出来!
此刻正以一种活物般的蠕动姿态……
极其缓慢地……
朝着蜜糖完好左手的手腕处……
悄然……
爬了过去!
那墨绿色的液体在幽蓝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油润光泽,如同拥有独立意志的生物!